一楼肯定没有住人,因为根本不能住人。
很好,不罗嗦,直接攻上二楼。那看来不甚牢靠的楼梯既然没被九二一大地震弄垮,就表示它不会因为现在他站上去而崩塌。
亮晶晶的「老孙工作室」招牌挂在一间透出明亮光线的门口。肯定是这里了。他走近,再三确定仍是没有门铃后,才想敲门呢,却又及时发现这扇门早被破坏,现下只是轻靠在门框上,任何一个粗心大意的人必定会因为没看清楚而将门板推倒,弄出刺耳的噪音荼害世人。
钟尉泱伸手将门板挪开到足以穿过的空隙,晴朗的冬阳正在向东的大窗口挥洒它不吝惜的灿亮,照出一室舒适的感受。
工作室里杂乱得几乎无立足之地,但由于钟尉泱早已放弃对孙琳琳所有不切实际的期许,也就没把眉头皱得那么深。扫了一眼斗大的空间,目光最后停在电脑桌后方那个正在发呆的女人身上。
很好,她并不是无动于衷。昨天的一切已成了他们两人生命中深刻的一页,比他胸口的瘀伤更深刻。
他走到她身边,看到电脑萤幕上是玩到一半的电玩,摊放在桌面上的是一大堆档案夹,一碗吃了几口的泡面被彻底冷落,其中一枝卫生筷还被她拿来当发簪使用,草草绾住她半长不短的头发在脑后成髻。原子笔咬在口中,手里揪着一张纸他凑近身看,呵哈!是结婚证书。
他从来不敢奢想她会留着。当年一人拿了一份之后,她的表情简直像是握着毒蛇一般,他还以为在转个身之后,她会立即撕成碎片再随手乱丢才是。因为这是她的风格。
没想到她会留着。不管基于什么理由,他都雀跃不已。
也许冥冥之中注定他们该这么走出两人的缘分吧。
「喝!」她猛然被吓到,这人什么时候蹦出来的?!
钟尉泱温文一笑,彷佛两人在此时此地见面是再寻常不过的情况,他甚至还送上一盒美味的小蛋糕当拜访礼——
「有没有红茶?搭配蛋糕吃,味道最搭了。」
她仍在惊吓中。
他体谅的自行在柜子里翻出未拆封的杯组,很精致的英国制瓷。在另一个柜子,他找到未拆封的红茶包。可见她这间斗室的物品应有尽有,只不过主人从不善用而已。有现成的热水,他立即冲泡出两杯茶,也切了两块小蛋糕上桌。
「吃吃看,好吃又不腻。」他鼓励一笑。
「你来我这里干什么?又想被我揍呀?!」终于抓回霞飞的三魂七魄,她粗声粗气的咆哮。
「你认为被揍和逃跑,哪一种比较丢脸?」
一句话就成功的堵住孙琳琳的火气,让她哽住了满肚子精采的词汇。
她咬牙切齿的看他在她的地盘上拿她的杯子喝她的茶,而她却连轰他出门的勇气都没有。就为了一场儿戏婚姻,让她彻底屈居于弱势。就像李举鹏老大所预料的,即使是儿戏一场,但倘若游戏的一方职业是律师,那她最好小心一点。
但是谁料到他们居然会有再见的一日呢?
「你是来找我办离婚的吧?」她小心掩饰自己的希冀,淡淡地问。
他低沉一笑。
「你真是贵人多志事。我个人倒是还记得自己怎么被踹散骨头的。」
她恍然道:「你打算报仇对不对?所以用婚姻来整我。」就知道这个伪君子满肚子坏水。
真是服了她!
「你是否常把委托的案子搞砸?」
「不好意思得很,只要我肯接的案子,没有失败的。」她猜测地问:「你是季亚彦派来的间谍吗?需不需要我把办过的案子列成清单让你回去交差?」
「然后条件是离婚?」他摇了摇头。「亚彦是我高中的学长。并没有工作上的往来。以他的能耐,不难查出你的所有事迹,无须找上我掺一脚。何况我也没有兴趣。今天来这里,只单纯为了我们两人的事。」
孙琳琳强硬道:「除了离婚,其余免谈。」
他的微笑顿了一下,但接着却是更开怀的笑意,看来奸狡兮兮的,让她不好的预感益发浓重。
「为了离婚,你愿意付出什么代价?」
「你想做什么?」她全神戒备。
钟尉泱轻轻抽出她发髻上的竹筷,打量着她杂乱的发丝七弯八翘的不驯,再看向她十年来没有多少变化的面孔,像是依恋的轻叹口气。
「你发春啦?蠢蛋。」她被看得浑身抖满鸡皮疙瘩,一颗心也差点叫出来。
「要离婚,可以。」他一副有商有量的温文状。
「然后呢?」她可没忘记他是一个奸诈的律师。一个擅常钻法律漏洞求生存的家伙,往往已桶你十来刀了,还可以端着一张温雅面皮谈笑风生的再接着砍你三十刀。
钟尉泱开出条件:「直到农历年之前的这一段时间,两个多月之内,我们必须像一对正常夫妻般的住在一起。过完年之后,我便同意离婚。如何?」
「开什么玩笑!你是什么鬼东西敢这么要求我?!不离婚对我可没有损失,我照样可以玩男人、生小孩。倒是你,你既不能找人传宗接代,还不能娶你心爱的女人,等你死了,所有财产还归我。我有什么损失?王八蛋!」她拍桌起身,居高临下的睥睨钟尉泱。这男人真是搞不清楚状况!
钟尉泱没有生气,也不在乎她以鼻孔瞪他。他好整以暇的抬头看她:「反之,你得担心如果你偷男人会被我控告妨害家庭,你生小孩不得报户口,你拒绝与我同居将可以控告你不屡行夫妻之义务,甚至还可以因此而要求你倾家荡产的赔偿我精神损失。你不会准备以这种恶性循环和我耗到老死吧?」
「王八蛋,你玩我!?」她将双手指关节弄得卡卡作响,嘿嘿冷笑的请教道:「钟大律师,请问自卫杀人要关几年?」
钟尉泱煞有其事的建议道:「那就要看你有没有找对律师了。我个人虽然专精在国际法,但一般的民法、刑法也有些微的涉猎。自卫杀人的刑期可长可短,如果由我来打官司,三年以内就可以出狱了。」
「那如果我砍的是一位律师呢?」
「那你最好祈祷那名律师不是法官的爱徒。不过我得先提醒你,司法界非常的小,小到充满了朋友、同学、师生之间的关系。」
孙琳琳低咒了声。差点忘了台湾的各行各业总脱离不了人情关系,进而互相支持掩护。她开始后悔十年前为什么要沾惹到这一号人物!更后悔在得知他的第一志愿是T大法律系之后,没有当下和他撇清关系,还照常跟他又打又闹的。
现下可好,她终于知道李家老大的隐忧并非庸人自扰。但一切已经太迟了。除非她这个侦探可以挖出他二十八年来做过什么伤天害理的事,藉此要胁他,否则她注定要被这位奸诈的律师吃得死死的了。
她甚至不能砍他来让自己咽下这口乌气。
对钟尉泱这人虽然还谈不上了解,可是倒也明白这种自律甚严的人绝不可能私底下做出什么杀人越货、贪污腐败的龌龊事,她到哪儿去查他的黑底来威胁他?
无计可施,她似乎只能奉上双手任他宰割,由着他支使而无从反抗……
这辈子轻狂恣意的活到现在,还不曾真正后悔过自己的年少无知,现在她后悔了。后悔着因为自己的爱打架、爱乱丢垃圾而招来了一名煞星,克住她动弹不得。
为什么她会惹到一名律师?
「农历年过后离婚?」她硬梆梆地僵问,不得不咬牙切齿的妥协。
「是。农历年过后离婚,绝不耍花招。我们可以白纸黑字写下来,如果你不相信我的人格……」
「他妈的!我当然不相信你这个贱人的人格!」她破口大骂。已有五、六年不曾骂出这么白的粗话,但只要对象是钟尉泱,就没有什么可以称为之不可能。
一如当年,他为她的粗口皱眉。不过甜美的胜利令他放过纠正她的念头,但下不为例。他告诉自己。
「很好。明天我就搬进来。希望你有胆子留下来迎接我,而不是落跑回娘家。」他轻讥。
「你什么东西,我会怕你!?」她气他阻断了她刚扬起的念头,撂下狠话道:「我不会议你好过的,咱们走着瞧!」她不会放过他的,绝对不会。
「我相信。」他浅笑。
※※※
「妈咪!妈咪……」两岁的小何滔十足是何濬的翻版,而他们父子俩都有一个戒不掉的瘾,就是爱黏着安妮。
在安妮死不肯立刻回美国之后,何濬只好飞回美国以超人的神速交代完公司事宜,十来个小时后又飞来台湾,还多了一项行李,就是宝贝儿子何滔。
安妮开心不已的将儿子抱来还没开店营业的pub献宝给逊琳琳看。
「很可爱对不对?我都教他说中文喔,要是他用英文跟我说话,我就不应他,所以他中文说得很标准,以后我还要让他读四书五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