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死有余辜!我不!”云仙芝大叫。老天,那女人当真是她们的亲生娘吗?她竟这样残害自己乖巧的女儿?!
“妹”
“仙芝,人死了,就该入土为安,我们替岳母安葬吧。”韩济民看来是个少言刚正的男人,但说出的话自有一股领袖的气势。
云灵秀可以感觉得到妹爱极了这男子,只是,为什么他们夫妻的眉宇间有一股淡淡的愁?
跟在他们身后的一群家丁也赶上来了,由一名十来岁的小男孩领着三名大夫进来。
“爹,娘,大夫来了。”
小男孩的眉宇间尽得他们夫妻的真传,漂亮且可爱,才十来岁,却有着无比的担当。让云灵秀看得诧异极了。
“仙芝,这个是?”
一边叫大夫把脉,云仙芝等丈夫领家丁去山崖找尸首时,坐在床沿,回道:“这是你的小外甥,叫韩霁,十二岁了。韩霁,过来。”她招手叫着门口正在吩咐下人熬人参汤的儿子。
“娘?”
这个才十二岁,却已经很有大人模样的韩霁,可贵的是有一颗体贴善良的心。
“姨娘,我叫人熬补药了,您会很快好起来的。”
“谢谢你,霁儿。来见见你的表,她叫净初。”伸出枯瘦的手,她将女儿的手交给韩霁:“你带离去外边吃点东西好吗?她看不见。”
“好的。妹妹不要怕,表哥保护你。”
“表哥?”听见相同是童稚的声音,小小的女孩儿心中有了奇异的安心,居然不再怕了。
韩霁小心领着新认亲来的表妹往门口走去,对她纠正道:“你要叫我二表哥,我还有一个哥哥哦,他好棒的。你以后要叫他大表哥,他会保护我们两个哦……”声音渐渐消失在门外。
云灵秀强撑的力气终于用尽,颓然地倒回床上,推开大夫的手,轻道:“没用了,不心费心。是娘下的毒,“百日蚀心散”的解药只有娘有,而她过世了,我这毒拖至今日,还能活着,就是为了等你来……”
“姊……”
看到几名医术高超的大夫皆摇头,云仙芝脸色惨白了起来。
抓住妹妹的手,她轻轻地求着:“代我好好扶养净初成人好吗?也许我这种私心不应该,但原谅我是一名无力保护自己子女的母亲,我必须给净初安排最好的末来。”
“姊姊,您的意思是……?”
“好不好让韩霁娶净初?这孩子将来必定不会欺负净初,我只求让净初当正室,让霁儿照顾她一生我才会放心。如果他有心纳偏房,我不会反对……仙芝,我很自私,可是……”她咳得更严重,血丝再度沾上衣襟。
“我答应!我答应!姊姊,您别激动,我们立刻带你和净初下山,我会拼命找天下名医来治好你,也会治好净初的眼,我就不相信全天下没有人解得了娘所下的毒!”
她惨澹地笑了:“娘制造的毒是无人可解的,你仍不愿相信吗?只要净初平安过完这一生,我死亦瞑目了……”
“净初的父亲呢?他碰了你,却仍是负心?”云仙芝忍不住要问了。会有这种结果,除了男人负心,还会有什么?
反倒,云灵秀已不再那般介怀了,这抹怨就留在心里,随她入土吧!
“他没有回来接我……”她笑得好苦。泪眼中浮着所剩无几的希望……即使已过了十年,她那一生唯一有过的爱情仍被她执着着---也许……有一天……他会来接她……也许有一天……他会出现……这念头是支持她十年来,每每遭受母亲施虐时唯一活下去的力量-----也许有一天……
可是,她还有明天可以去等吗?蚀骨的毒在全身筋脉肆掠,夺取她薄弱的生命,血丝不断地出唇角溢出。
云仙芝急忙擦着,但血流得更多,怎么也擦不完。
“姊姊!你不可以死,你再撑着呀!”
“仙芝……;今夜是我的极限……我好累,也好痛……”她闭上眼,泪水沿着脸颊而下,让她残存的一丝红颜,添一抹亮丽的水光。
“你们三个大夫想想法子呀!快替她止血呀!”云仙芝对三名束手无策的大夫吼着!泪花奔流在她玉般的脸上,为姊姊苦难的一生心痛;为她短促悲苦的生命心碎。她这个当妹的居然只能眼睁睁,无助她看着她唯一的姊姊失去生命!
“夫人,令姊她已……无药可医了,我们大夫只能治病,不能治命呀,夫人请原谅……”一名大夫叹气回应着,与另二名一同退下。
“姊姊,你撑着,至少,至少见净初最后一面”
“不要,不要让净初面对我的死亡,她不能承受的,明日……明日再告诉她吧……这孩子会明白的……”
流出的血水沾上了床单,渐渐扩散渲染出芙蓉的花形;她不怕死,她只是难以瞑目呀……
门外再度传来急速强劲的马蹄声。才一眨眼,闪进来韩济民的身影。
“相公,您……”
“山崖下有另一具尸首,约莫死了八、九年,仅剩下具骷髅,而那具尸体手上紧抓着一封血书。”他一眼看出云灵秀已出气多、入气少,忙奔过去问她:“你认得一个叫白少初的男子吗?”
不知哪来的力量,云灵秀双眼暴睁,死命抓住韩济民的手:“他在哪里?”
韩济民无言地将一封以布帛写成的血书交给她。
那泛黄而斑驳的布块,似乎是由衣袖上扯下来,上头只写了歪斜的几个字灵秀:我没负你,若有来生,再结鸳盟。
白少初“他……”死了?死在山崖下?他有来找她,他没负她?!
韩济民轻道:“尸首的胸口处肋骨全碎,是被人打重伤后推下山谷断气的。”
而凶手,只可能是一个人!
云灵秀笑了,倾她毕生所有的美丽,漾出一朵微笑,将血书捧在怀中:“他没负我……他没有辜负我……少初……”
她缓缓地倒回床上,看起来像是睡了,含着一抹恋爱的笑,灵魂不再被肉体羁绊地飘了出去。
不知情的人还当她睡了,但缓缓由五官流出的血,证明她已与世长辞,结束了她多舛的二十八年岁月……
“姊姊……”
云仙芝哽咽出声。
韩济民搂住她,低声道:“别难过,她去得很快乐。”
“我好恨娘!我好恨她!”她泣不成声地哭叫。
“至少,我们可以替她高兴,她终于可以与恋人相会了。”
她抬起泪眼轻间:“真的吗?”她需要保证。
韩济民搂紧她,肯定地道:“是的。”
外头的雪,不知何时停了,天空之中出现两颗异常炯亮的星子,缓缓交会……
是你吗?你来接我了吗?
是的,我等你好久了……灵秀……
同样约二月天,却已是春寒料峭的时节,百花在微寒中绽放,摇曳生姿地宣告大地春回的讯息。
白雪融尽,煦阳现暖,空气中全蕴含着花香与沁凉,教人不禁想好好倘佯于大地之中,陪百花一同迎春。
“小姐,您就在榕树下歇一会儿,在这棵大树的四周,全开满了不知名的花儿,颜色很多种,因为是半山腰,所以有微微的雾气环绕在脚边,很美,烘托得小姐像是天上的仙子一般。”
清脆甜美的嗓音,出自一名青衣丫鬟打扮的美婢。但任何的“美”,一旦到了她的小姐面前,都是不足的;她小心扶持着的白衣姑娘,全身上下都像是巧匠精心雕琢出来的,美得不可思议,真个是巧笔丹青难画描,连春天竞放争妍的百花,倘若真有灵,怕也会羞愧得在瞬间凋零吧!而她这名号称“踏月山庄”最美丽的丫鬟,服侍着这仙子一般的小姐,万万不敢对自己容貌有丝毫自信的。这种清灵到已非人间会有的佳人,不仅男人见了会失魂,连身为女子的自己,也会常常沉迷其中难以自拔。
白衣女子在被贴身丫头扶坐在一块平滑大石子上时,轻柔地开口了:“碧映,你去忙吧,这边很凉,我想静待一会儿。”
“小姐,我唤一名俐落的小丫头来陪你吧,您一个人坐在这儿,奴婢不放心。”
白衣美人儿笑着,轻摇螓首,发丝在这小小的动作下随风舞动:“不了,山下布满了家丁,不会有事的。我又不是没一个人在这儿待过。”
这里是“念尘山”,十二年前被韩家买下整座山头。终年有专人打理,并派一组家丁在山下驻守巡逻,不让闲杂人士误闯。而这片山林间,放生了许多温驯的动物,日日派人上来喂食,顺便巡山捕捉那些会危害到人的蛇或猛兽;如此慎重的维护,当然有其特别的用意。在十二年前,“跃日斋”的主人韩济民因为病弱的娇妻偏爱这座山头的景色,每每身体稍见起色时,便要来此地踏青,于是韩济民索性买下整座山,将无名的山头取名为“展眉舒心山”赠予爱妻;但在二年后,妻子终究在长期的虚弱中,香消玉殒,这片山于是改为“念尘山”以纪念他的妻子风涤尘。尔后,再过五年,韩济民在一次赴丝路经商时,被一群江洋大盗谋财害命:在尸首运回京城后,也葬在此,与他的长妻合葬一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