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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没错,五年前的杜放鹤是个教人头痛又心悸的人物,当今皇上和承平公主自幼感情很好,自然爱屋及乌,且怜恤他年幼失怙,把杜放鹤当儿子般疼爱,养得他一身狂傲之气,长姊若母的康成王妃又只知维护娘家唯一的血脉,百般的姑息纵容。试问,一个人自出娘胎便被一班皇亲们视若稀世珍宝的捧著长大,不曾受人责骂,没有尝到丝毫挫折,教他如何不狂妄自大、目中无人?直到闯下弥天大祸……

  朱旅星叹息著。杜放鹤没有为上官晋偿命,但是他感觉得出来,这五年,十郎必然不好过,不知生受多少活罪,这才磨去他不知天高地厚的狂野之气。

  只是他承受再多的磨难,别人也没瞧见,即使瞧见又如何?伤透了心的上官楚忘不掉“断嗣”之恸,势必要杜放鹤偿命。他不敢堂而皇之的杀人,惟恐天颜震怒,以谋害皇亲之罪诛夷九族;所以便来暗的,且远在江南,真杀了杜放鹤也不干他们的责任,他们可是老老实实的待在京中呢!到最后只怕连累了太湖地方官,落个没有尽到保安责任,任由水贼猖獗……

  朱旅星的内心十分恐惧。十郎会死吗?而且葬身鱼腹,死得不明不白?答案就像逐渐掩来的暮色,遮蔽了光明,令人不安。

  “船家!快把船驶近前面那艘渔船。”

  “杜公子吩咐,他没上船,不准动。”

  “混帐!若是杜公子有个意外……”

  火样的鲜血蓦然涌上湖面,很快的糊散成夕阳的余晖,消隐不见。难以承受的剧烈痛苦攫住了朱旅星,他嘶叫:“十郎──舅舅──”船公由后舱露出一张恐惧的脸,“朱公子……”

  “你这名混帐,还不快追上去,要是教凶手逃了,老子要你的命!”他厉喝:“还愣著干什么?没见到那贼船正欲逃之夭夭……”

  “可是杜公子……”阅人多矣的老船夫,直觉杜放鹤才是发号施令的人。

  “杜公子已经……对,必须找到尸首,快!快下水把他捞起来……”他已语无伦次,两行热泪不知不觉地爬满脸庞。久别重逢之后竟是永诀?

  不论他人如何批判、毁誉,杜放鹤一直是他心目中的英雄。出身王府,贵为世子,自幼的规仪、礼节、教条宛似一道道无形的枷锁束缚了朱旅星的手脚和心灵,使他从来不敢放肆。直到杜放鹤来了,彷佛一道阳光直直射入他的心窝,他简直不敢相信这与他差不多年纪的小舅舅竟然不将皇家规仪放在眼里,宛如猛虎出押,重回丛林邀游一般,见者莫不回避,爱干什么便干什么,不受拘束,自由自在,“公侯门第非同小可”之类的话,他当是放屁!

  虎伤人,人亦伤虎,最后竟落得惨死异乡的下场?

  若非船家见他神色不对,及时拉住他,朱旅星这只旱鸭子真会在心神迷乱之际跳下水去。

  泼喇──

  船外有人大叫:“快拉我上去!”

  是十郎?!

  朱旅星第一个探出头看,不敢置信。“你没死,你没死,太……太好了。”几乎哽咽。

  “你尽说浑话。把手伸过来,快!”

  他这才想到杜放鹤仍泡在水里,忙要拉他上船,始看清他左手臂挟抱著一名披头散发的人,分不清是男是女,他心想一定是刺客!杜放鹤将人交由他拉上,自己再上船,光裸的上身不见伤口,仅著裤子的下半身也行动无恙,朱旅星终于放了心。

  “你可了不起啊!十郎,能在水中生擒刺客,等逼问出主谋者是谁,回京可露脸啦!”

  “刺客早已死在湖底,我赏了他一枪。”杜放鹤一面著手救人一面喘气:“这姑娘突然飘流到我身旁,也不知是死是活,不能不管。”

  他动作迅速,救人的手法也合宜,但那姑娘竟是不醒,也没有喝下湖水的迹象,双唇紧封,却又尚有脉息。

  “莫非她落水之前已陷入极度昏迷状态?”杜放鹤暗自思忖:“这是怎么回事?显然她是由一条船上落湖的,若是由湖边失足,漂流到此需一日一夜,早无生息。可是,一个姑娘家怎么会被人迷昏而抛落湖中?”

  一双手很自然的拂去垂在她脸上的发丝,那张昏厥的面庞完全显露出来,杜放鹤只感到脑门“轰”的震了一震,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这是怎么样的绝色啊!竟今湖光失色,眉眼艳丽得犹胜晚霞三分,宛如沉睡的昏厥表情中,透出死寂的绝望,似乎早有预感噩运临身而顺受著,没有挣扎,亦不屈服,逸散出冷艳冰清、不属于这个浊世的绝俗美丽。

  “船家,拿酒来。”

  我一定要使你在我怀中醒来!一把抱起那姑娘步向舱房,杜放鹤心中异常坚定。

  朱旅星目瞪口呆地被关在舱房外。

  ※※※

  此时此景,自然顾不得避嫌,杜放鹤双手轻柔地解开她的衣带,被下绢袍、中衣、幅裙、亵衣、肚兜……直至全身一丝不挂,白玉般素洁修长的躯体,柔和的曲线流转著珠辉,足以吸引任何贪婪火热的视野。

  他心灵深处,蓦然涌上一种冲动,一片柔情,一股软绵绵、醺醺然的醉意。

  外头传来船家沉重的脚步声,杜放鹤忙丢开湿衣,拉过薄被给她盖好。

  “这是老黄酒和乾布,公子自己也小心别著凉了。”

  “多谢船家。”

  拉上舱门,回到铺上,他用乾布温柔地擦拭她的湿发。她一头乌黑秀发长垂及膝,于水流浮动中已全部散开。在杜放鹤细心的照顾下,黑发逐渐恢复了光泽,他不禁遥想当她盘起宫髻时是怎样地风华绝代,压倒全京城。

  “皇上的六宫粉黛也及不上吧!”

  他年纪小的时候,时常出入后宫,见多了各具风情的绝色女子,这才兴起野心要娶一个拔尖儿的美人儿。

  “胡涂!连她什么来历都不清楚,竟想……”

  他苦笑,该不是禁欲太久了吧!

  仰首灌了一口老黄酒暧暖身子,再倒一些在掌心搓热了,按摩她冰凉的手脚,相信她很快便能恢复体温,自然清醒过来。

  一刻钟后,他颓然坐在铺上瞪著她看,她昏睡如故。

  “怎么回事?她吃的迷药药力未退吗?”

  从被里拉出一只皓腕玉臂,量她脉搏。

  半晌。

  “不对劲!脉息太弱且浮散,她究竟吃下了什么?”

  杜放鹤立即下铺来,三两下给自己套上乾净的衣棠,再取一件长袍替她穿上,盖好被。

  “船家──”拉开门,乍见朱旅星一张好奇的、猛想往里探的滑稽脸,真是没好气。“记住,不许你进去。”

  “喂,十郎,那我晚上睡哪里?”朱旅星跟在他背后叫。

  “哪里可以躺人你就往哪里睡!”

  杜放鹤走到后舱,船夫的儿子正在做饭。

  “船家,劳你尽快赶到沧浪岛,务必在明日天亮时抵达。”

  老船夫即使有任何不满,看在银闪闪的五两银子份上,笑呵呵的改口允诺。

  回到前舱,朱旅星瞪眼抱胸往船板上一坐,一脸想吵架的表情。

  “你有女人陪,却叫我睡外头,公平吗?”

  杜放鹤脸一沉。“你当我是趁人之危的暴徒吗?”立于船头,夕阳映照此他满脸的阴郁和倦怠。“那姑娘尚昏迷不醒,我探她脉息,十分怪异,我怀疑她身中某种奇毒。要船家赶往沧浪岛,只因那岛上住著一位医隐。”

  朱旅星蹦跳起身,逼向他:“你会看病?难道这五年你去拜师求医?还有,你本不识水性,如今也成了水中蛟龙。十郎,这五年你究竟住在何处?过著什么样的生活?我们此去沧浪岛,太湖医隐和你究竟有什么关系,要堂堂一位侯爷去拜见他?你打算何时告诉我,还是教我继续当闷葫芦?”

  “你看你,劈哩啪拉问了一堆问题,教我从何答起?”杜放鹤被他逗笑了。

  “你当心房里那个是跟刺客一路的。”他最不放心这点。

  杜放鹤沉吟半晌。“瞧她不过十六、土岁,一双莲足只怕跑都跑不动,能当刺客?况且,水流方向不对,不会是贼船里的人。”

  朱旅星宽了心。记忆中,杜放鹤虽然性烈如火,却头脑精敏,判断力极佳,再说,他也不可能拿自己性命开玩笑。

  “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

  “太湖医隐是我二师叔,其余的,以后再告诉你。”

  用过饭,杜放鹤提灯回房。将烛火移近那姑娘脸庞上方,柔艳的光芒下,那半透明的肌理,蝶羽似的睫毛阴影,充满灵气的神韵抓紧了他的心魂,纯净无垢的清灵之美流转出水晶琉璃般的光辉。这张脸,是作梦也梦不到的美丽啊!

  他坐于床榻,看著她直至夜深。

  “你究竟什么来历?为何遭此不幸?”他心中不住思量。“我确定你不是村姑,更不是船家女,你的容貌、气质、打扮,分明是富室千金,但我却想不通一名大家闺秀有何理由使人狠心置你于死地。”他悄然轻叹。不是不知道豪门之内往往隐藏更多不足外人道的黑幕,美丽的女儿往往是狠心父母手中一颗晋身的棋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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