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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放松身子,双手拥住她,让她轻偎在他身旁,她的曲线如此契合他,他想到一个迷蒙碧绿的湖,两人飘浮其上,看着天上幻化的云朵。

  说也奇怪,一旦随了意,他的内心不再蠢动,那曾无法压抑的勃发,也在温柔的摆荡中,隐到湖上的树影浓雾之后了。

  他,很快的睡着了,什么都没发生。

  君琇睁开眼睛,她现在训练到初曦一透就醒来。但今早不太一样,被窝特别暖热舒适,彷佛梦的深处,有一个金色的太阳。她再向太阳靠近,碰到了坚实的身体及刺人的胡碴……。

  啊!不对!君琇猛地坐了起来,寒意猛窜。

  徐平也同时坐起,一脸尴尬和不自在。

  “对不起。”他先说话。

  她记起自己昨夜的邀请,不禁羞红了脸。

  突然,外面扬起了喊叫声,徐平忙跳下床穿衣裤,火速地跑出去看,君琇也跟在后面。

  原来昨晚一夜暴雨,荒雾溪涨了起来,泥沙滚滚,水横奔乱流,不但冲垮独木桥,也淹上广场及部分的产业道路。

  “我到山上三年,还是第一次看到这种景象。”老杜皱眉说。

  “太奇啦!一条小小的溪,一下就变成黄果树大瀑布。”老洪说:“我跑遍大江南北还没见过。”

  那是因为台湾山高道短,来阵骤雨,就会如此。君琇想,但她没有说。

  徐平走进水里,望向上游,君琇跟一步,他马上说:

  “你站远一点,不要过来。”

  几个男人在溪旁走,雨虽停歇,但山头的云仍大阵势地挥着,天空是化不开的凝重,林中的雾都跌落地面。

  徐平倾耳听着,眉头愈来愈深,他的表情令君琇注意到四周奇怪的寂静,除了水声,什么都没有;没有虫鸣、没有鸟叫,甚至连狗都不吠了。

  远远有轰隆声,像滚雷,又不像……

  忽然徐平一声大叫:“山洪,快逃!”

  他向她狂奔而来,她只来得及看到那滔天般的黄泥水断树折根,恍若一头恐怖嗷啸的猛兽舞爪骇跳着。

  他拉着她的手,往木屋跑。跑到一半,撞到了美珠。

  “天呀!小芳在溪里,她要被冲走了!”

  原来刚才大人们在看情况时,美珠三岁的女儿在没人留意下摇摆过去,结果洪水来了,大人逃散,她却不懂避开,只愣愣站在水中。

  说时迟那时快,徐平放开君琇的手,冲向溪边,直直和挟沙带石、千军万马的大水撞个正着。君琇眼睁睁地看着他像泥塑人般,毫无挣扎地就被冲走,连一只手都看不见!

  她惊呆了,一切发生太快,她眼未眨,他就消失了!

  众人全疯狂地沿水边跑,但哪快得过来势汹汹的洪水呢?!

  他不会死,他不能死!君琇带头跑着一脸恐惧惊惶,内心是一声声悲绝的呼唤!

  “徐平!”她在溪畔凄厉地喊着,“徐平———。”

  “小芳!”美珠哭叫着。

  大水茫茫,君琇喊了一遍又一遍,她不甘心!他不能死!他还那么年轻,像山一样强壮,总是乐观开朗,是她长久阴霾生活中的一道曙光,他怎么就这样走了呢?

  她的脚再载不动她,心也拒绝再负荷,她就跪在水里叫他的名字,有几个太太过来扶她。

  “让男人去找,我们先回宿舍等吧。”有人说。

  “不!我要在这里等!”她哭着说。

  像地老天荒,恶梦中的恶梦,不止的黑暗。

  偏偏山顶的乌云渐散,太阳露出一点边,照亮了大地。她恨那种亮,因为她正在不见天日的地狱中受煎熬。

  大家都看到的,就没有人敢提“凶多吉少”四个字。

  望眼欲穿,终于看到老林气喘吁吁叫着;

  “找到了,找到了,都还活着!”

  谢天谢地!君琇和美珠抱在一起又哭又笑。

  “小芳吐了几口水就醒来,哭着叫妈妈,可能吓到了。小徐情况就严重些,他撞到头,腿又刺到尖木,血流不止,老杜赶去开车,准备送他到碧山医疗站。”

  “这种路况,车能开吗?”阿招问丈夫。

  “不能开也得开!”老林说。

  “我也去!”君琇急急说。

  大家用疑问的眼光看她。

  “我是他太太呀!”这次她语调中带着绝对的坚持。

  ※ ※ ※

  巡回医疗的医生就住在卫生站内,一大清早,被急急的敲门声吵醒,犹惺忪着眼。他穿著睡衣,直接披上白袍,帮徐平处理头及脚上的伤口。

  君琇心紧紧揪着,方才在路上徐平已湿红了好几条毛巾白布,脸上血色尽失,一直在昏迷中。她一辈子没见过那么多血,却也来不及害怕。

  “脚上伤口还好,需要缝几针。头上的就要看看有没有脑震荡了。”医生说:

  “你们最好马上他去台南的医院,这里的设备不够。”

  “好。”老杜说:“我们现在就载他去。”

  血止了,徐平慢慢恢复意识。

  “阿素……”君琇很庆幸自己跟来了。

  “阿素……”他看着她,露出无力的笑容说:“我很好,你别害怕。……我不希望吓你,又让你受刺激。”

  君琇眼泪夺眶而出。他这人,都伤成这样了,还担心她受到惊吓!

  剎那间,她突然醒悟,原来她爱上他了!在他舍身救小芳,生死不知时,她那样呼天抢地的哭着,若不是爱他、在乎他,怎会害怕失去他呢?

  君琇一路沉默,内心却纷乱一片。怎么会?他们两个是完全不同世界的人呀!

  她,大学毕业;他,中学程度。她,本省女孩;他,外省军人。她,都市小姐;他,伐木工人。若三个月前,有人告诉她,她会受上这样的一个人,她死也不会相信。

  但那感觉如此清楚浮在她心上。她一向拘谨保守,因为怕父亲,对其他男人都保持距离,甚至自己的兄弟,连玩笑话都不曾有过。

  但对徐平,她说很容易全然的放松。认识第二天就与他同床。在逐渐熟稔中,她的语言举止愈来愈大胆,有时几乎到了挑逗的地步。她从不知自己有那么“不庄重”的一面,但她就忍不住。

  若不是爱上他,又如何能解释呢?

  但,他绝不是她该爱上的人呀!

  在车上,徐平一直握着她的手,她想放开,他却不肯。彷佛触踫她,可以让他止痛似的。

  到了医院,徐平被推进急诊室,缝伤口,检查脑部。等忙完一切,已是黄昏,好漫长的一天呀。

  在普通病房,徐平差不多恢复原状,但医生希望他住院一天,以防万一。

  “老杜,你先带阿素回去,明天再来接我就行了。”徐平说。

  “你真没问题吗?!”老杜此刻才敢大声说话,“今天早上大家都吓掉魂了。

  我一直没机会说,谢谢你救小芳的命,她真是有福气,遇见你这贵人。”

  “小芳还好吗?我记得有听见她的哭声。”徐平说。

  “很好!很好!就咽了几口水。”老杜说:“没有人相信你还能活着,而且还救到小芳,那水可真猛呀!”

  “老杜,我什么都不行,泳技可是一流的。”徐平笑着说:“这点水,算什么呢!”

  “还说大话。一秒都不到,就被冲得无影无踪了。”君琇一旁说。

  “我是故意的,这叫随波逐流,你懂吗?”徐平笑容更大,“我是看准方向找小芳的。好了,天色不早了,要回山上就要快些。”

  “我留下来。”君琇说。

  “你行吗?小徐恐怕顾不了你。”老杜提出质疑。

  她正想反驳,徐平抢先一步说:

  “她要留,就由她吧!”

  老杜走后,两人对视颇不自然。好在其它病床很热闹,说话声填补了新环境中的适应空白。

  “今天真谢谢你一路陪我来。”徐平说。

  “我名义上是你太太,不来行吗?”君琇故意说。

  “你又急又哭的,也是因为名义吗?”他笑着说。

  “总要做个样子呀!”她偏不让他得意,又说:“匆忙下山,什么都没带,我去买点吃穿的东西,你要什么呢?”

  “你行吗?”他用了方才老杜的话,说:“台南是大城,人多车多,马路复杂,万一迷路怎么办?”

  “我说过多少次,我不是你想象的傻瓜!”她说。

  “好吧!就在医院周围,千万别跑远了!”他勉强答应,“给你一小时,否则我会拄着拐杖去找你。”

  她有点明白自己为什么会爱上他了。她自幼锦衣玉食,生活温饱,却在家族的尔虞我诈中长大,即使是母亲,前几年当少奶奶,后几年失心疯,都不曾百分之百把心放在她身上过。徐平是第一个在意她每个举动的人。

  医院门口,有一些三轮车夫在聊天。卖担仔面的小贩亮起灯泡,几个客人坐在矮竹椅上热呼呼吃着。

  南台湾的九月,天空澄净,入夜地上仍残留秋老虎的余温。台南的人车没有台北多,热闹的街头,感觉还是空荡荡的。

  君琇在百货行买了需要的东西,经过杂货店又买了一份报纸,发现离福嫂的住处并不远。难得来台南,应该趁机报平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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