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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天深夜在玉满眠床前,她们又谈及此事。

  “那女人软硬都不吃,我真没办法。”玉满叹气说。

  “那就纳她做妾吧!”宽慧淡淡说。

  “这怎么行?”玉满说:“虽然说男人三妻四妾的不算什么,但我们黄家一向家风清白,从来不兴这一套。况且你贤慧有德,没过没错,我一旦允许哲夫娶,不但愧对祖先,也难向你娘家人交代呀!”

  “我怎么无过无错呢?不孝有三,无后最大。阿母,我没给黄家养活一个儿子,已是万分惭愧了。就是被休离,我也不敢怨叹呀!”宽慧说。

  见宽慧说出这种话,一旁坐着的惜梅早止不住心酸,轻轻握住她的手,一片冰凉透进心底。

  “傻孩子呀!我们从来没因为这件事而怪你,更不用说休离了!”玉满动容说。

  “其实从医生说我不能再生起,我就一直想替哲夫娶个妾。如今既然儿子都有了,不正好吗?”宽慧拨开惜梅的安抚说。

  “娶什么妾?自古以来,没有儿子的女人又不只你一个,到时惜梅生了,要过几个都有;不然敏月和敏贞长大了,随便招个婿,生的也是姓黄,你又操什么心呢?”见宽慧不答,玉满又说:“要娶妾也不能娶秀子呀!一个女工去勾引老板,还未婚就生子,这种败德无耻的女人,怎么有资格入黄家门呢?”

  “那您忍心让黄家骨肉流落在外、受人耻笑;让众人骂我黄家绝情寡义吗?”

  宽慧反问。

  这时哲夫由外头走进来,他是来向母亲道晚安的。

  玉满一看到他,劈头就骂:“孽子呀!你阿爸若还在世,不活活被你气死才怪!他一向看重你,哪知你会做出这种事?”

  这几日哲夫不知已被训多少次,解释再多也难弥大错,只有垂首而立。

  “我正在求阿母,让你娶秀子为妾。”宽慧看也不看他说。

  “我不想娶她,而且从无此意。你忘了我是最反对一夫多妻那种封建思想吗?娶她,不等于拿石头砸自己的脚吗?”他急急地说。

  “既然如此,又何必当初?男子汉大丈夫敢做敢当,如今孩子都生了,还要推卸责任吗?你已经丢了两个儿子,难道这一个也要让他不得认祖归宗吗?”宽慧站起来,厉声说。

  “我……”哲夫一脸悔恨,说不出话。

  “纳她为妾是最好的一条路。”宽慧顿一下又说:“你若觉得有违你的原则,就和我离缘,再明媒正娶去迎接秀子,去过你们一夫一妻的生活。”

  宽慧话一出,在场的人都一愣,没料到她会这么决绝。

  “你这是什么话?”哲夫激动地说:“你惩罚我还不够吗?我只不过一时失足,就得背那千斤重的罪名吗?商场上的男人,哪个不逢场作戏一番?我一向不与他们同流合污,今天只不过一个秀子,就成为千古罪人,要受罚一辈子吗?”

  “我若要处罚你,为什么极力支持秀子进门,甚至甘愿退让呢,”宽慧冷声声:“我还不是为你好,为黄家好。”

  “你不是为我好,你在处罚我。”哲夫驳回。

  “好了!既然宽慧都不计较了,你还吵什么?”玉满说:“现在第一要考虑的就是黄家的骨肉。为了孩子,大家都要委屈,其中的苦谁也比不上宽慧,我心目中她是我唯一的大房贤媳,你唯一的贤妻,没有人可以取代的。此时此刻,她说怎么办就怎么办吧!”

  宽慧轻声道谢,纳秀子为妾的事就决定了。

  惜梅知道她的委屈是钻心蚀骨的,不明白她以后要如何挨下去呢?

  秀子胜利了,她心满意足地进入镇上首富人家。因为名言不正,她也不敢要求太多礼数,只在吉日吉时上坚持。

  这件事在秀里飞快地传着,是台湾光复来的首要大事。在绘形绘影中,都是宽慧出面压制,她的一脸笑意,使乡民和娘家的人都相信,秀子是宽慧选来为黄家传嗣的。

  进门那日,黄家不太热络,一切如常。倒是秀子,把自己打理得漂漂亮亮,一身新做的粉红洋装及金项链手镯,头发烫得蓬松,真有几分新嫁娘的娇媚及喜气。她很清楚儿子是重头戏,更是红衣红帽包里,金饰满挂。

  哲夫一张臭脸对着,比起来宽慧和气多了。

  新妇拜过祖先、公公牌位,再向玉满及宽慧行跪礼。

  “你现在是黄家的人了,行事不比从前,可别再轻浮随便,坏了黄家的名声。”玉满不客气说:“别家的妾如何,你就如何。哲夫和宽慧仍是老板和老板娘,敏月和敏贞你也要像小姐一般伺候,知道吗?”

  秀子谦卑地应一声。惜梅真不懂,这样没尊严、没地位,一向性傲的秀子怎能忍得?

  参拜完毕,玉满便迫不及待看孩子,并取名秉圣。四个月的婴儿,正当可爱的他,黑灵灵的大眼四处张望时,引来一阵阵逗弄和笑声,总算为今日添点欢乐的气氛。

  秉圣传到宽慧手中,宽慧微笑地审视说:“养得很好,方头大耳很有福气。秀子,以后你就专心照顾秉圣,别的事都不要动,交给惜梅或阿枝嫂就好。对了!以后不要叫我老板娘,叫我宽慧姊就可以。”

  “是,宽慧姊!”秀子高兴地说。

  “敏月、敏贞叫秀子姨,以后要听话,明白吗?”宽慧对女儿说。

  敏月乖巧地喊一声,敏贞却把话堵在喉咙里。

  “你这女孩怎么?连招呼都不会打?”宽慧有些生气。

  “没关系啦!”秀子陪笑说:“我知道敏贞小……,哦!敏贞一向不爱说话的。”

  “不行!不爱说话也要懂规矩。”宽慧严格说。

  “秀……子……姨。”敏贞勉强开口,分成一段段的,气若游丝。

  秀子忙讨好点头。但宽慧的脸色一直没好起来。

  那晚,宽慧把哲夫的床褥衣物搬到秀子的新房,并吩咐新妇和秉圣别踏入东厢房,免得病气会冲煞到他们。

  哲夫将床褥衣物又搬到书房,从此就睡在那里。

  三个人分三处,真不知未来要如何了结呢!

  惜梅知道,宽慧对秀子愈好,内心的尖刀就插得愈深。她不再管家务,对哲夫亦很冷淡,整日就待在东厢房,教女儿读书女红,似乎想弥补以前无暇给予的母爱。

  她精神比原先的好,但食量大量减少,药更是吃完就吐,身体一日日瘦下去。

  因为查不出病,就当产后虚症在疗养,煎药味总不离房内。

  敏贞因前时感冒吹风,咳嗽不止,守川怕会咳成哮喘,也开一堆药给孙女。母女两人倒在一块成了药罐子。

  新历一月一日,日本的新年,台湾人不必在门口插青松、挂草绳和飘白纸了。

  他们大可忽略今日,安心地准备旧历新年,在门板窗条贴红色春联及纸花了!

  哲夫忙着春茶开采,上大稻埕谈生意。秀子带秉圣回娘家,玉满和惜梅、敏月去祖师爷庙祈求哲彦的早归。

  接收的军队驻进以后,很多当年因种种理由去大陆的台湾人都纷纷回来,独不见哲彦和纪仁。

  哲夫用各种管道去打听回来说:“现在大陆也很乱,战争结束,各省的人都急着回家,交通乱成一团,更不用说台湾还要渡海了。那些先回来的不是沿海一带的,就是有任务的。其它人要慢一些。”

  除了等待,也是无计可施了。

  庙里聚集了许多家属也是生死不明的女眷,人人碰面不禁悲叹几句,每个故事都令人酸楚伤感。

  烧完香,玉满携敏月留下来吃斋饭。惜梅因担心家中两个病人,勿匆赶回。

  店面尚未完全恢复,只由一个伙记看着。内屋则静悄俏,连东厢房也不见人影,这么阴冷的天,她们会去哪儿呢?

  惜梅回到屋内换衣服,瞥见窗外有一缕烟飞人林间,她心一惊,不是炊膳时分,莫非失火了?

  她跑到后院,看到宽慧里着大衣,蹲在相思树下,面前一团火堆。敏贞坐在树根上,拿细枝拨火。

  宽慧把手中的东西一件件往火里扔,引得火舌不断伸长跳动。惜梅眼尖,马上就认出那是哲夫赴日时,与宽慧互诉衷曲的情书,里面有多少动人肺腑的言语呀!

  “宽慧姊,你在做什么?无缘无故干嘛烧信呢?”惜梅急急去抢。

  “留它们何用?不过是一堆废纸而已。”宽慧挡住惜梅的手,最后一封信也卷成焦黑。

  “那可曾是你的宝贝呀!它们曾让你欢笑快乐,曾是最珍贵的,你怎么舍得?”惜梅一阵难过,眼泪掉下来。

  “傻瓜,我留着是等与哲夫白头偕老要看的。如今情分已变,见了伤心。与其虫蛀,不如我亲手烧了它们,化成灰烟,倒也干净。”宽慧望着火焰说。

  “宽慧姊,那信多美呀!”惜梅擦着泪说。

  “是吗?十三年了,我早已忘记,像是前辈子的事了。”宽慧静静说,又转向敏贞:“拿一盆水来浇灭,这些烟也叫人烦,怎么烧不尽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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