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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的脑袋在转什么念头呢?老是如此神秘莫测。

  “惜梅,有件事我本来不想说的,怕你会失望。但我想还是告诉你。”纪仁走一段路突然说:“我听说哲彦要回来了,船期就在下个月。”

  “真的?”她双眸一亮。

  “先别高兴,这个年头什么都会临时变卦,我不希望你期望太大。”他说。

  “那么多年了,失望又不只一次,我早修练成仙了,有消息尽管告诉我,不必替我担心。”说到哲彦,她比较能镇静。

  “我在想,如果哲彦回来了,我们就无法那么轻松自在地聊天了。”他语气有些感伤。

  那最好,她也可以断绝一切痴想妄念。但她仍假装无知地说:“怎么会呢?你还是哲彦和我的朋友,我们三个人聊天会更愉快呢!”

  “但愿如此。”他笑一笑说:“我想趁哲彦未回来前,请你去波丽露喝杯咖啡,可以吗?”

  惜梅心情又紧张起来,她应该端正心意,立刻拒绝的。但她内心有个小小的声音说:去吧!以后再没有机会了,有关和纪仁的一切就要结束,成为青春浪漫的回忆,何妨以此画下一个美丽的句点呢!

  有太多的惆怅与不舍,她推开内心不断衍生的罪恶感,豁出去般地回答:“好呀!”

  这是最后一次的放纵,她告诉自己。以后她会把纪仁严严密密锁在心底最深处,让寒冰结冻;然后她就会完完全全属于哲彦,再也没有违反妇德的二心了。

  第七章

  哲彦回来的那一日,惜梅恰好去敏月和敏贞学校的运动会,看她们赛跑、跳高、拔河,到黄昏才疲惫地返家。走过车站,就看到后镇的邻居及拣茶的女工纷纷笑着向她说:“你家哲彦回来了,恭喜呀!”

  期待太久,一下梦想成真,竟是说不出的心情。激动有一些、欢喜有一些,但还有几许的羞怯。毕竟她与哲彦五年不见了,说相思的人又是何景况呢?

  她脑中清楚的只有一个:纪仁说的没错,船期无误。

  她刚进店门,在大厅的秀子便喊:“惜梅,哲彦回来了!”

  厅里黑压压坐着根多人,白天难得开的灯也亮着。她止住自己一颗快蹦跳出来的心,在众人间巡梭。

  “惜梅呀!快来见哲彦呀!我们日盼夜盼终于把他盼回来了!”玉满一看到她就兴奋地说。

  “惜梅,这些年都好吗?”哲彦站起身说。

  哲彦?他就是哲彦?惜梅眼前站着的是个接近陌生的男子。

  不!轮廓很熟悉,但发型不太一样,年纪大些,身材也壮些,这就是她苦苦等候的丈夫吗?

  “哲彦!”她只能说出这一句。

  “你还说呢!这些年要没有惜梅,还真不容易呢。尤其你大嫂生病过世后,全靠惜梅里外帮忙,大家都夸她贤慧,这都还不是替你尽孝道。”玉满擦着泪说:“现在终于夫妻团圆,我们可要热热闹闹办一场,才不亏待惜梅对黄家的一片心。”

  “谢谢你,惜梅。是我不好,我对不起大家。”哲彦向她一鞠躬,脸上有羞愧。

  “战争时期,谁能意料呢?你恐怕过得比我们还辛苦吧。”惜梅体谅地说。

  两人私己话说不到两句,就不断有恭贺的人潮,一直到晚上仍络绎不绝。

  惜梅、秀子和几个姑嫂进进出出忙奉荼、晚饭、点心,几乎没一刻空闲。

  说实在,她有点失望,哲彦很少看她,也没想随她到后头说些思念的话。他这人一向保守老实,这个性倒是历经变动、奔波各地都改不掉,真所谓“江山易改,本性难移”,天公爷都没办法的事。说起来写那相思签还真是奇迹呢!

  一家人忙到深夜,仍聚在玉满的眠床诉说别后。敏月、敏贞已疲得睡着了,哲夫、哲彦、惜梅各据一角。连秀子都抱着秉圣坐远远听着,今天是欢喜日,没有人驱赶她。

  哲彦似自然许多,滔滔说着他如何由东北、重庆、江西、福建、上海、北平到香港的种种冒险故事。

  “在福建我被日本汉奸的枪打到,又加上瘴疠之气,差点没有命。我还以为永远回不了家了,连遗言都交代好,当时真是绝望。你们看,我肩上还有一道疤呢!”哲彦说着卷起衣袖,让大家看那蜈蚣似的伤痕。

  惜梅眼尖,还注意到他手肘有块绷带,忙问:“这又是怎么一回事?”

  “哦!”哲彦蓦地有些不自在:“是下船不小心弄到的。”

  “一定是太兴奋了。当你知道惜梅在黄家等你那么多年,有没有很感动呀?”

  哲夫说。

  “当然有。”哲彦看一眼惜梅,忙移开视线:“我十分意外。几年前我要纪仁转告惜梅,别为我耽误青春。我一直以为惜梅已经嫁给别人了。”

  “我们朱黄两家都是讲信用的人,文定就是承诺,哪能随便就改?古代指腹为婚还等更久呢!”玉满说:“好啦!过几日发个帖,把你们姊妹亲友都叫来,让你们两个拜天地进洞房,也好了我一桩心愿。”

  惜梅看见哲彦满脸通红,那么大的人还害羞呢!

  “唉!如果宽慧和中圣还在,今天就更完满了。”玉满叹息说。

  一提到宽慧,秀子就俏然离去。

  “阿母今天也累了,早点休息吧!”哲夫说。

  哲夫回到书房。哲彦仍不走,惜梅亦只好陪在左右。其实她也有些怕和哲彦单独相处,不知该说什么,但既有共度一生的缘分,一切都会很自然才对。

  “好了,你们小俩口也该说说体己话了。哲彦可要安慰一下惜梅呀!”玉满笑着说。

  惜梅脸红头低,见哲彦仍没动静,偷偷望去,他却愁容满面,难道出了什么事了?

  突然哲彦往地上一跪,口里颤颤地说:“对不起,我……我不能娶惜梅。”

  惜梅双颊一下刷白,眼睛瞪得大大的,全身僵直不能动,她没有听错吧?!

  “你说什么?不能娶惜梅?她可是已经拜了黄家祖先,才进我黄家门了!整整三年她是黄家的媳妇,人人都知道的,怎能由你说不娶就不娶?”玉满从眠床站起来,气急败坏地说。这一骂倒使惜梅冷静下来,她咬着牙说:“阿母,您就听听他怎么说吧!”

  “我…一切都是我不好。我真不知道惜梅会等我,因为我逃到大陆时,就不敢有活着回来的念头。我……一直以为惜梅早结婚生子了,到了去年底我碰到范永南,才晓得,但已经太迟了……”哲彦痛苦地说。

  “什么太迟?”惜梅本就机伶过人,她直觉地问:“难不成你娶别人了?”

  一句逼狠的话使哲彦低下头来。惜梅霎时明白她一箭中鹄,猜出真相来了。

  她愣坐在那里,怀疑自己是在一场恶作剧的梦中,始料未及的结果,必是她在某处转错弯,陷在死角里了!

  “娶别人?你怎么可以娶别人?你明明和惜梅订婚,家里有个妻子,你怎能再娶?你是胡涂还是跑昏头?你说呀!”玉满满脸痛心无奈,见儿子的喜悦早就没有了。

  “我……我那时病得很重,整天高烧呓语,在生死边缘挣扎,全是宛青在照顾我,从喂药擦洗到我下床走路,她都没有一句怨言。病好后,她随我东奔西跑,默默付出,我们的感情就是这样产生的……。”哲彦看惜梅一眼,乞求地说:“我不是故意要负你,若我知道你等我,我一定把事情处理得更好。”

  “怎么处理?先回来休离我,再去和她结婚,”惜梅忿忿地说。

  “这断断行不得。我只承认惜梅是我的媳妇,那个叫什么青的女人,我绝不允许她进黄家门。她哪里来,你就送她哪里去!”玉满厉声说。

  “阿母,宛青是我正式娶来的妻子。她对我情深义重,可以说没有她就没有现在的我,我绝不能拋弃她。”哲彦回答。

  “难道惜梅不是你正式娶来的妻子,对你不够情深义重吗?”

  玉满反问。

  “这就是我痛苦的地方,我罪该万死,对不起大家。”哲彦说:“可是我不能对宛青置之不理呀!她在台湾举目无亲,而且才在两个月前生下一个儿子,那是黄家的骨肉,我能丢下他们母子不管吗?”

  连儿子都有了。好熟悉的剧本,好熟悉的台词,只不过主角换人演了。惜梅再也听不下去,她霍地站起来,重重地走出去,像要在地上踏出两行大窟窿!

  她回到房内仍不停地走,很像被人牵制的布袋戏木偶,啷当锣声响,她就不能止住。

  可不是?她脑中充满各种杂音。有守业骂的,新郎都没有回来,你嫁什么;有算命说的,过了这婚期,你和新郎就无缘;有宽慧说的,为一个约定虚度青春、痴痴傻等,你以为你会等到什么;有纪仁说的,订过亲并不是成亲,你哪里算他的妻子……

  纪仁还说,是不是要我们发给你一座贞节牌坊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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