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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伯母说的对,一切罪过都在我,与惜梅无关。请您责怪我吧,千万不要为难借梅。”哲彦恳求地说。

  “惜梅已经被你们苦惨了,何需我来为难?”守业说:“你走吧!事情不会就这样算了,我会叫你黄家族人给我朱家一个交代。”

  哲彦看着惜梅,有些犹豫。

  “你走吧!”惜梅不带感情说。

  “我……”他嗫嚅一下说:“请多多保重。”

  哲彦缓缓转身离去。惜梅听他的足音踏过门槛,穿过长廊及店铺,消失在大街的茫茫人海之中。

  这就是五年漫长等待的结果吗?曾经轰轰烈烈的一段,如此粗率收尾,倒像是被草席里尸,往乱葬岗扔了一样,内心的悲哀感是很难形容的。

  哲彦走后,大厅一片死寂。守业一张黑长的脸彷佛老了好几岁,不过一顿饭的时间,由极喜到极悲,拉出他许多条皱纹。他重重地叹口气,一句不哼就踱回店里去。

  “这次你又太冲动了,哪有人那么轻易就让步呢?你阿爸气你不是没有道理。”淑真见丈夫一走就说。

  “阿母,他已经是人家的夫婿了,我何苦苍蝇逐腐肉般纠缠不清?我躲臭都来不及呀。”借梅说。

  “唉!当年庙口那个师父说,过了时机就无缘分,害得我们急勿匆把你嫁掉。谁知道仍是枉然,算命仙的话真是不能信呀!”淑真摇头说。

  “我们那时是急病乱投医,谁能想得清楚呢?”惜梅反过来安慰母亲说。

  “你现在怎么办?被黄家这么一作弄,名誉损坏,还有媒婆敢上门吗?”淑真马上就考虑到现实:“我看给人家做继室当后娘,人家都不要呢!”

  “我已经决心一辈子不嫁人了。”惜梅说。

  “你胡说什么?”淑真急急说:“这种话可不能乱说。你不嫁人,到老是要靠谁?我们朱家可不养老姑婆。”

  “那我就到庙里当英姑,长伴育灯古佛。”惜梅说。

  “愈说愈胡涂了,枉我让你读了那么多书。”淑真斩钉截铁地说:“我绝不允许你走上这一条路!”

  那天惜梅回到房间就没有再出来。

  她环视着少女时代住过的卧室,窗外的竹林依旧青翠,窗内的人儿却物事全非。

  想到往日的青春梦想,今日的终身无靠,人前的坚强一寸寸瓦解。

  父亲说得没错,当初她仓卒的下嫁,一点都没有女孩子的矜持和尊严,怨不得人家看轻她;今天又草草的回娘家,走得偷偷摸摸,彷佛做贼做娼似的,只会让人更笑话而已。难怪父亲会气得痛心疾首!

  她这个人是不是基本上就有问题呢?

  她冲动、好辩、轻狂、任性、自以为是,哲彦不信她会守婚约,纪仁敢轻侮她,或许都不是偶然的吧?!

  第一次和纪仁见面,就母老虎发威,让他讥为没有大家风范,她那时真应该立即走避的。以后他屡次戏弄她,就是认为她不配当他好友的贤妻,否则他也不会写那种大胆放肆的情书了!

  防空壕的亲密拥抱、她卧房的夜半私语,她都没有严正的拒绝与责备,怪不得他一次次得寸进尺,原来她根本是禁不起诱惑的!

  她真太天真、太愚蠢、太丢脸、太不会保护自己了!

  她怎么会把自己弄成这样呢?人生是愈想愈悲哀,白纸上的污点也只会愈描愈黑。

  宽慧姊是死得干净,但她不想死。除了死,这世间一定还有了却这些纠葛烦恼的方法吧?!

  第八章

  惜梅把头发梳好,用夹子紧紧篦牢。镜中的她,细白的肌肤衬着乌黑的秀发,依然清丽的容颜,却掩不住眼内的落寞愁绪。

  三天了,外面的世界变得如何?知道她的人想必都在议论她,是同情、惋借,还是讥讽呢?

  至少家里的人从不当她的面提,彷佛一切不曾发生。可是只要她一出现的场合,大家的态度都变得有些异样。窃窃私语声充斥在厨房、大厅、店面、院子……,她因而三番两次被逼回卧房。

  这样不行,她已经够惨了,不能再将自己禁锢得不见天日,她又不是麻疯病人!

  今天她一定要走出去,买本书或逛逛市场都可以。

  深吸一口气,她来到店里,几个伙计和客人看到她都愣了一下。

  “你出来做什么?”永业皱眉问。

  “我要出去买点东西。”她头抬得高高的。

  “要买什么叫下人去就可以了。”他说。

  “我想自己去。”她坚持着。

  “这个时候你还四处招摇?你不顾面子,也要为家里其它的人想呀!”永业脸色很糟:“我们都够难堪了!”

  惜梅本想再驳,但怕父女会因此大吵起来,当众出丑,只好忍着忽气又回到房里。

  她再一次降服了,事情比她想象的要难挨多了。

  坐在窗前不知发呆多久,淑真走进来说:“惜梅,大稻埕的邱家二少爷说要见你。你阿爸想他是哲彦的好朋友,不知道又要啰啰唆唆什么,所以把他挡在外面。”

  “我要见他!”惜梅立刻说。

  她正愁满腔郁闷没处发,他刚好自己送上门来!

  这个邱纪仁脸皮可具厚,做了亏心事,还敢大剌刺地现身,她倒要看看他怎么自圆其说?!

  不管淑真的反对,惜梅把装信的荷包放入圆裙的口袋里,就来到大厅。

  纪仁一看到她马上就站起来,脸上满是关切的表情。

  惜梅百味陈杂,心中千万怨恨咒骂,及见了他本人,又生出她自己也不懂的心酸难过来。

  “惜梅,你还好吗?”纪仁走近一步说。

  “还好。”她抑制着情绪转向父亲说:“我有些话必须和邱先生单独谈谈。”

  “他是哲彦的朋友,有什么好谈的?”永业反对。

  “今天您不让我谈,明天我还是会去找他。”她一脸倔强说。

  永业瞪了女儿一会,才无奈地说:“随便你,反正你名声也不会更坏了!”

  她引纪仁到隔壁的小帐房,一关上门,他就急急说:“惜梅,你并不好对不对?我听你父母的口气,他们似乎不太谅解你。”

  “他们只是太关心我了,不像有些人是虚情假意看笑话。”她故意看他额头一眼,果真有小小的新疤,她冷冷地说:“我父母骂我是为我好;你呢?你和哲彦打架又是为什么?”

  “哲彦说了?”他有些尴尬说:“我当时是气极了,想你为他牺牲那么多,他怎么可以辜负你?然后又想到你可能会受到的伤害,就忍不住揍他的冲动了!”

  “我一点也不感激,因为我根本不需要你这惺惺作态的假慈悲。我不知道你又在耍什么花招,但我不会领情的。”她带着怒气说。

  “我这么做不是要你来领情,也绝非假慈悲或耍花招。”他讶异于她尖锐的谩骂,但仍很有耐心说:“我了解你现在的心情一定很糟。哲彦的所作所为实在太过分了,也难怪你会伤心、愤怒。此刻天下的男人在你眼里,大概没有一个是好东西吧!”

  “我没有怪哲彦,更不会无聊到去怪天下男人!”她讨厌他的口气,说:“我只是恨你。没有你,这整件事也不会扰得那么不堪,你竟还有脸出现在我面前!”

  纪仁一脸震惊与不信,他瞪着她良久才说:“你不怪哲彦,竟然恨我……。”我真被你搞胡涂了!你是责怪我没有及时联络到哲彦,阻止那场婚礼?你认为我应该要负全部的责任吗?

  “你要负的责任何止这些!”她一字一句控诉说:“你根本从头到尾都认为我配不上哲彦!因为第一次见面我推你、烫你,你就认为我不是自爱自重的女人,以后又好几次戏弄我、欺负我。现在哲彦娶了别的女人,你应该额首称庆才对,何必演一场打架的戏让人觉得可笑呢?!”

  “你认为我对你所做的一切都是轻视、戏弄、欺负?!”他脸色一下刷白,愤怒地说。

  “不然还有什么?哲彦是你的好朋友,一向敬仰你,你的意见必会影响他。我和他自幼一起长大,他会轻信我心意不专,毫不犹豫另娶别人,能说与你无关吗?”

  她也厉声说,不让自己示弱。

  他的脸这下变得铁青,并且向前一步扣住她的肩膀。

  “我没想到你把我邱纪仁看成是奸诈无耻之徒!我发誓,对于哲彦能够娶你,我向来只有钦羡尊重的份,从没有在他面前说出任何一句挑拨的话。”他激动地说:“三心二意的是哲彦,始乱终弃的也是哲彦,你为什么不去恨他?难道说你爱他爱到舍不得苛责,拿我来做替罪羔羊吗?”

  他不曾对惜梅那么凶恶过,她觉得肩膀几乎被压碎的疼痛。她一面挣扎一面说:“钦羡尊重?你根本从来没有尊重过我,你对我说话大胆无礼,举止也是轻浮随便。你始终没有把我当成哲彦的未婚妻,否则不会连‘朋友妻不可欺’的道理也不懂!”

  他的手猛然放松,用一种很奇怪的眼光瞪着她说:“你口口声声说我欺负你,为什么还和我像朋友一样散步喝咖啡?我一直以为你也很享受我们之间‘大胆无礼’和‘轻浮随便’的相处方式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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