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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但愿我是能够靠的,月柔深深一叹。她甚至连郑家何时出牌,出什么牌,都无法预料呢?

  十点多,王老师下山订购肥料,就剩月柔和在远处挖沟的两个工人,运动久了,她身上一片暖意,白瓷般的肌肤泛起红晕,细微的卷发散落一脸。

  在暖房内一抬头,灰灰的玻璃加上轻烟似未动脑筋的薄雾,月柔隐约看见小径上有人走来。她深感不祥地站在原地,停下手边的工作,望着那愈来愈清晰的人影,恐惧也逐渐加深。她的一颗心陡然降落—是西装笔挺的荣轩!

  他来做什么?她没有心理准备要单独见他,瞧自己一身零乱灰扑,气势就矮了一截,如果王老师在就好了!

  她站在一排有刺的玫瑰花后面,看他一步步靠近,然后停在花圃的另一边。他的眼光始终停在她身上,她又仿佛回到十七岁,羽翼未干的蝴蝶即遭风雨的摧残,一种赤裸的痛苦。

  “我的秘书打电话到花坊,她们说在山上。”他的口气很冷静,完全没透露眼中复杂的讯息。

  “你找我有事吗?”她打算用生疏客气的态度。

  “你知道的。那天在酒会上,我说过,我们的话还没说完。”他的视线仍然没有离开她。

  “我也说过,我们之间没什么好说的。”她回答。

  “是吗?”他触摸柔软的玫瑰花瓣:“我却觉得有很多事必须谈。比如双月,比如沈家,比如我们。”

  “如果你要谈双月,请你找我的合伙人明雪。”月柔故意忽略后面那两项:“双月大部分是她的心血,我才回来没多久,并不清楚生意上的事。”

  “我却看得出你很喜欢这份工作。”他拔下那片花瓣,在手指间磨擦着:“双月的评估报告上看来是经营得有声有色。但是,我们若自己投资开发这些土地,利润不只十倍。花坊或花辅这种小成本的生意,不是我们盛南发展的方向。”

  “你的意思是,你要收回这些土地?”她握着拳说:“依照契约,你有这个权利。”

  “契约是人订的,随时都可以订改!”他将花瓣揉碎。

  “这就是你目的,是不是?”月柔咬着牙说:“关掉花坊,关掉端仪端伟的公司,关掉我小叔叔的电脑公司,然后全部的沈氏股份企业,让我们沈家不剩一砖一瓦,这就是你伟大的复仇计划吗?”

  “谢谢你帮我描述得如此详尽。”荣轩冷笑一声:“我们终于谈到第二个话题—沈家。

  沈家多年来为富不仁,早由内部开始腐化了,加上你的宝贝堂弟堂妹,衰败是迟早的事。

  我只不过是趁你们未倒之前,讨回一份债务而已!”

  “你胡说,一切根本是你处心积虑的结果。你恨不得把沈家人推入十八层地狱,无论是清白或有罪!”她说。

  “没错!”荣轩目光炯炯:“你是比以前聪明了。想想看,我们郑家早就入了地狱,又怎舍得把你们沈家留在天堂呢?”

  “天堂?!”月柔内心那座死火山隐隐要爆发,她忍不住脱口而出:“十年前你就把我拖下地狱了,还不够吗?”

  他凝视她,目光变得柔和,久久才说:“你恨我。”

  “恨?”现在轮到月柔冷笑:“没有人比你更懂得恨,利用恨毁灭他人。我从不想毁灭任何人,哪里懂得恨?不!我不恨你,只是学会认清敌人,保持距离罢了。”

  “保持距离?”荣轩断然说:“那是不可能性的!我们的命运早就注定纠缠在一起,不管你躲个十年、二十年,你终究会回来!这一次,你再也逃不掉了!”

  这些话让月柔内心恐惧,她真的不想再和荣轩有不清的瓜葛,她实在谈不下去了,便一言不发地走出暖房。荣轩追着她说:“还想再逃吗?就像十年前拍拍你的翅膀就飞到日本去一样吗?别忘了,你们沈家的一切都在我的掌握之中了,我随时可以让你们身无分文,流落街头,你以为你还有翅膀可飞吗?”

  她仍头也不回地走着,毫无目标的。

  “你不怕吗?”他继续说:“你竟敢掉头就走,你难道就不巴结我,哀求我吗?”

  这几个字刺激着她,那个含泪无助的小月柔又出现在脑海,仿佛是一种控诉,她转身瞪他说:“我很清楚你的复仇之心,想摧毁沈家的决心。你可以用你喜欢的任何方式,但别想我会巴结你或求你。对我而言,你是敌人,是恶意欺骗、伤害无辜、残忍虚伪的可恶魔鬼!”

  他停下一步来了,像被什么击中般,脸上有难掩的痛苦。他缓缓开口,声音暗哑:“沈家没有人是无辜的!”

  天下最荒谬的歪理!他整个人都被仇恨扭曲子!你像丛林中断掉的索槁,像尖耸的冰山,像大洋中不见底的海沟,无路可通,无理可循。一股抑制不住的悲哀,令她泪眼盈眶,凝成伤心之海。

  荣轩慢慢走近,到轻易可以拥住她的距离,忧郁的眸子映着她的泪眼,他低低说:“月柔,你真的变了,我好不习惯现在振振有词的你。你要我怎么对你呢?你不在乎双月,但你的两个合伙人也不在乎吗?还有沈氏盛极一时的江山,你也不在乎吗?”

  泪往肚子里吞,月柔努力不退缩,不回答。

  “你奶奶、沈绍扬惶惶如落水狗,连哀叫都不敢。沈绍光一家人极尽诌媚奉承之能事。

  只有你,还像一只母狮般张牙舞爪。你为什么不像你从前,用你那似水的温柔恳求我?”

  他说着,手几乎要碰到她。

  “我在乎有用吗?我求你有用吗?”月柔往后退一步:“这问题问得真愚蠢之至!当然没有用!没有人可以阻挡你复仇的心,你的灵魂和生命全部卖给复仇之神了!”

  他的手触到她的脸颊,热气传到她冷冷的肌肤,他一字一字地说:“你不试试,怎么知道没有用呢?”

  “我不会试的!”月柔甩开他的手:“我可以想像,等我哀求之后,你只会狂笑三声,羞辱我一顿,然后继续摧毁沈家。我再不是从前那个愚昧无知的月柔,你可以夺取一切,却无法践踏我的自尊。”

  他的脸又变回一副穿不透的面具,他冷冷地说:“好!我就看看这自尊能维持多久!”

  荣轩说完,就大步离去,和他来时一样突然。

  月柔立在原地,无法动弹。他一直说她变了,不习惯现在的她。十年岁月,谁能不变呢?再说,她又何尝习惯眼前的他呢?

  真相大白前的荣轩是多么的温柔多情、风趣幽默,哪像今日的愤世嫉俗、满怀怨恨?

  恨已填满他身上的每部分,月柔能够了解,因为她曾恨荣轩,恨到想食他的肉、啃他的骨;即使不想活了,也要世世化为厉鬼来纠缠他。

  但她更恨自己,恨自己的天真幼稚,瞎眼蒙心遭人利用。她用遗忘来重建生命,用宽恕苟活下来。

  漫长的十年,照理说,再大的恨也应当消弭,何况他已经用她来报复一次了,为什么没有满足,反而恨更深了呢?

  她为荣轩流泪,因为他使她想起自己的父亲。两个人都是如此的爱恨分明、个性刚烈,无法承受那化不去的仇恨,使恨不断累积,用追逐敌人来耗蚀自己。

  父亲报了仇,但至死都不能真正平静,仍在宽恕与被宽恕之间摆荡。那么。毁了沈家,真能化解荣轩的仇恨之心,让地狱永远除去吗?

  他虽是敌人、恶魔,但她仍然为他悲哀呀!

  第六章

  荣轩天未亮就到办公室,几小时过去,他仍没有做什么事,只除了看朝阳染红天空和……想着月柔。

  他对她的记忆一直停留在十七岁。

  记得初见时,他就多么惊艳于她的清纯柔美,尖小的瓜子脸、细臻的五官、粉盈盈的肌肤,一双完美的杏形眼颤动如寒潭秋月,俏丽的学生短发在额前覆盖着,多像一个漂亮的瓷娃娃。

  最初,他真的当她是妹妹,怜她孤独,惜她身世,爱她甜美的笑容,喜她无条件的崇拜。她的出现,在他因亲人枉死的愁云惨雾日子中,像带来一片晴蓝的天使。

  谁知这天使竟是沈家人!

  他当时就应该远离她,但他没有,反而进一步欺骗她的感情,毁了她的纯真,而且愈陷愈深,欲罢不能!

  郑家祠前,魔鬼现身了,鞭得月柔唇上流血,全身是伤痕;他也尝到口中的血腥,也到处是伤。瓷娃娃碎了,天使折翼了,她会处理吗?

  为荣美报仇了,他没有满足感,只有更大的空虚感,掉到地狱更深层。他想念月柔,挂心月柔,在厌恶唾弃自己中,对沈家人的恨逐渐消失。一切都扯平了,他并不比沈绍扬好,他母亲也并不比沈嘉伯、沈杨意秋好!

  当他最后一次到小楼,碰到玉梅,玉梅产月柔已经到日本了,他的心一下子挖空,空到底,再被愤怒恨意一寸寸地填满,新仇加旧恨,更沉更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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