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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回去哪里?”她问。

  “耿家呀!”潘天望理所当然的说。

  “不!我救了你们,可没那么容易被打发走。”阿绚坚决地说:“我要跟你们一起走!”

  “可是……”在千仞崖那四天的相处,潘天望就深知阿绚的脾气骄悍,现在能应付她的顾端宇又不省人事,他实在不知如何阻止她。

  “别可是了,后面还有追兵,你们手上有我,也比较安全些。”阿绚说。

  在一块巨岩后的小湾,泊着一艘不起眼的渔船,上面有小小的篷,和几根旧裂的木桨。

  潘天望将顾端宇安置在蓬内后,阿绚也爬了上去说:“开船吧!”

  “格格……”潘天望想做最后的努力,但她根本不理,他只好拿起木桨,喃喃的说:“侯爷铁定会杀了我的!”

  行在碧波大海上,不比内陆江河的平顺。但阿绚完全没有注意到船的颠簸,因为,她一心都放在顾端宇的伤口上。

  她一辈子没见过皮开肉绽的样子,所以当她看见顾端宇血肉模糊的手和脚,好几次都要忍住欲呕的感觉。她忧心地问蓬外的潘天望说:“船上都没有一点药吗?”

  “没有。不过小岛有,我们很快就到了。”他说。

  “他怎么都不醒呢?他会不会有生命危险?”她又问。

  “睡就是侯爷最好的治疗药,他可以乘机补充元气。像在千仞崖那次,他就整整睡了七天,醒来就好了。”潘天望说。

  提到千仞崖,阿绚便想起内心的疑惑,“你们那天是怎么逃脱的?我明明看到顾端宇跳崖了呀!”

  “其实那座崖侯爷已下去探过几次,不过,那天要不是一股强烈的求生意志,他攀到一棵凸出的树,还真会摔得尸骨不存呢!”潘天望心有余悸的说。

  “除了你和顾端宇外,还有准死里逃生了?”阿绚关心地问。

  潘天望迟疑了好一会,才带着悲伤的口吻说:“只有许得耀因在神坛下,逃过死劫,其他的人都牺牲了。”

  阿绚轻叹一口气,人死了,所有的恩怨随风而散,但活的人呢?是否恨更多,也更激烈极端,甚至以“暗杀”的手法来玉石俱焚呢?

  “格格怨我宣言。”潘天望终于忍不住问:“我们大闹你的婚礼,又杀了耿家人,你为什么还要救我们呢?”这句话正说中阿绚内心最脆弱处。她自己也不全然懂,她只知道顾端宇的死,会让她坠入无边的噩梦,而他的存活,又一下拨云见日,让她恢复到生气勃勃。

  于是,她不假思索的立刻放弃和耿继华在高墙大院内锦衣玉食的生活;转而和顾端宇逃亡出奔,去面对一路的崎岖流离。

  这一切的一切,她还没有勇气去分析,也就更无法说明清楚。但如此惊世骇俗又违背常埋的做法,总要有一种说服人的理由。她咬咬唇,也像是在对自己交代般说:“我是为芮羽格格而做的。顾端宇是芮羽格格唯一的亲人,我不能让他再一次死在我面前。”

  老实说,潘天望并不全懂。他只知道,侯爷早不承认那个妹妹。看样子,这位三格格虽然用心良苦,但到时恐怕只会落得别人不领情的下场了。

  阿绚静静地坐在船蓬内,处理了他的伤,再拭净他脸上的血。她这才发现,他原有的胡碴已剃,露出光洁的下巴,让他一下便年轻了好几岁,也与芮羽有了几分神似。

  这算是第一次如此详细的观察他吧!昏睡的他再没有醒时的冷峻无情及难以亲近,他就像是一般的男子,让她内心泛起一股怜惜的柔情。

  海风飒飒的灌入,带着夜晚即将来临的冷意。耿家现在不知是何种情形?在靖南王府前,不顾一切地当了顾端宇的人质,实在是太过冲动了,可是她一点也不后悔。

  她并不希望耿家惨遭横祸。但与其和耿继华在敲锣打鼓中拜天地,她倒宁可和顾端宇飘流在海上。

  她望着东方出现的第一颗星子,那个忠王府的三格格,仿佛已经离她好远好远了。

  在天尚未全黑时,她看到他们即将栖息的小岛。

  潘天望驾舟在隐密的海道中穿梭,一重重竖起的岩脉和礁石,成了最佳的天然屏障。

  在靠岸之前,阿绚凝视着毫无知觉的顾端宇,轻轻地说:“无论如何,我们的命运已经纠在一起了。”

  船身回荡撞击,在暗影蒙蒙中,阿绚这位大清格格,竟踏上了南明占据的荒岛之一。

  第五章

  在闽浙沿海,由北到南,连绵着一长串的岛屿。这些大大小小如星般的列岛,在明朝曾是海盗和倭寇的窝巢,现在则是南明流亡人士的栖息之所。

  由于列岛在海中,海道复杂兼有礁石漩涡之险,以马战起家的大清不敢轻易涉入,甚至强迫岛上及沿海的居民向内陆撤退,来个坚壁清野政策。

  “这荒岛本来有个叫‘无烟’的名字。我们将它改成了定远岛,表示是侯爷的属地。”潘天望一上岸便介绍道。

  真可怜,堂堂的南明“侯爷”,竟只有这么个无人无烟的不毛之地。

  然而,第二天在阳光之下,阿绚的想法又不同了。这定远岛连天接海,由棋盘式的礁岩围绕,有一种极神秘壮阔之美。更令人意外的是,岛上有屋有庙,虽经风吹雨打,已经半倒颓倾,但不难看出,它也曾有热闹繁盛的时候。

  “除了你和顾端宇外,还有其他人会来吗?”阿绚忍不住好奇的问。

  “那些‘其他人’大都殉国了。”潘天望说。

  后来,阿绚在那黑漆漆的庙里,看到罗列得数不清的牌位。她一眼就看到“张煌言”、“汪筹”、“王鼎”、“靳忠”这几个熟悉的名字,吓得直往后退,失魂落魄了好一阵子。

  渐渐地,她习惯了这粗陋不便的生活,习惯了咸咸的海风吹在脸上,习惯了清理顾端宇可怕的伤口,习惯了涉足在海水间,习惯了卸去新娘装后不修饰的自己时,她甚至也能早为南明烈士烧几柱香而不再感到害怕。

  顾端宇的“睡”进入第五天时,潘天望必须到内陆打听消息,他说:“我黄昏就回来。”

  阿绚送完他,就坐到顾端宇身边。海上的烈日特别强,她昏沉沉地想,如果此刻在北京,她会倚坐在栏杆前喝茶看书;若在耿家,则会指挥奴仆扫庭院落叶。但命运好奇怪,她偏偏会落到海中孤岛,陪着一个飘泊不定的亡命人,而她又感觉到特别的自由和快乐。

  内陆那儿一定是惊天动地吧?然而隔着万顷碧波,一切纷扰而模糊,她心里竟莫名的有一种经过生死的平静。

  日正当中,阿绚在海潮的起落声中打个小小的盹。顾端宇就在这个时候醒来,一睁开眼,便看到不该在这儿出现的大清格格。

  他还在神志不清吗?他对她的挺身相救还有印象,但连岛上都有她,就太不可思议了!顾端宇勉强坐起身,他的手臂及大腿仍隐隐作痛。他再努力换了个位置,她仍未消失!

  她睡得极熟,倚在椅子上的姿势还不忘尊贵。她一身的白旗装已有斑斑污点,原本娇嫩的脸晒得通红,甚至有点脱皮,仿佛一朵开花枝头的海棠花,突然坠入泥淖中。

  一股怒气由他心中升起,这潘天望是怎么回事?竟把一个大清格格带到这原始落后的荒岛上来?

  他挣扎着站直,想去质问潘天望,可才到门口就惊动了阿绚。

  她揉揉眼睛说:“啊!你终于清醒了!”

  看到她一脸的欣喜,他更生气了,只向外面大喊:“潘天望!”

  “潘天望一早就到内陆打探官兵的动静了。” 阿绚回道。

  “你又为什么在这里?”他把怒气朝她发作。

  “在靖南王府前你‘掳’了我,我当然在这里啦!”她收回笑脸说。

  顾端宇抹抹脸,掩不住的疲惫说:“我没有掳你,是你救了我,还为我驱马到海边,我真不懂你为何要救我?”

  “为了芮羽。”阿绚避开他的眼光,只是简短地说。

  “为了……她,你竟然不惜舍弃婚礼,自贬你格格的身份,来救个反清份子?你们的‘交情’也太够了吧?”他连芮羽的名字都不屑说。

  “我和她是情同姊妹。”阿绚又说:“芮羽非常敬爱你,若你有什么不测,她一定会痛不欲生的。”

  “她若真的敬爱我,就不会去当格格,去嫁那浑蛋岱麟了!”他往前走了两步又说:“你完全没有理由救我。我的生死和她没有关系,更不干你的事!”

  “可是,我就是不能眼睁睁的看你死,你的命应该不只这些吧?”阿绚知道他大病未愈,也预估到他面对她会有的反应,所以依旧捺着性子,婉言解释。

  “对我的命你又了解多少?我早就将死生置之度外了!”他反过身,直瞪着她说:“而且我死了,不正是你们满清朝廷最额手称庆的事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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