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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话阿绚无法叵驳。但他毫不感激的态度,让她这一个月来为他种种的忧劳伤神,全梗在心口,泪也就在眼眶里打转。她勉强维持着自尊说:“如果说,我也敬佩你的侠义精神、你的品德操守呢?”

  她那楚楚可怜的模样一下便消了顾端宇的怒气。但他仍然臭着一张脸说:“你疯了吗?一个大清格格怎么可以去‘钦佩’一个反清份子呢?”

  “是谁规定什么可以,或什么不可以的呢?”阿绚说:“我看人,向来只分好和坏,从不用种族来分。虽然我是满族人,但从小我身边就有很多汉人,这也是我能说汉语的原因,像芮羽就比我自己的姊妹还亲。我要敬佩你、救你,都是我的感觉,没有人能阻止!”

  这种闻所未闻的说法,让顾端宇惊愕得好一阵子说不出话来,这个在深宫大院内长大的娇贵女子,真比他想像的还天真无知!他忍不住讥讽道:“格格,哪一天你真会被你的‘感觉’害死!你有没有想过,在你族人的眼里,救我是一种叛徒的行为,你极有可能会被处死?另外,你深入反清会众的地盘,难道不怕我们杀了你吗?”

  “不会的!你发过誓,除非你死,没有人可以动我一根手指头!”那些话牢牢地记在阿绚的心里。

  “你不该去相信一个反清份子的话。”他冷冷的说。

  “但定远侯是个重然诺的人呀!”她话语中有责问的意味。

  “格格,你真期望我对一个满洲人重然诺吗?”他存心要吓她说。

  他话里的“满洲人”三个字像是一种耻辱,伤了阿绚的心,也让她脸色惨白。

  顾端宇恍若视而不见,继续说:“你救我和天望一命,我很感谢,但这种事不能够再发生。不管你有多少汉人朋友,我和你都是两个世界的人。我们必须在情况尚未失控前,让一切恢复原状。”

  “恢复原状?”阿绚重复地问。

  “是的。明天你就‘逃’回耿家,从此不再和我们有任何瓜葛。”顾端宇的口气毫无商量的余地,而且不等阿绚的回应,他转身就往有着牌位的小庙走去。

  他真是一点都不领她的情,也不体会她的心吗?

  难怪芮羽会对她这个大哥感到万般无奈,又百般叹息。在阿绚看来,他不只是孤傲冷硬,还是铁石心肠,不通人情之至!

  回忆由燕子浦初遇以来,她从未怪怨过他绑架她的行为,反而处处站在他的立场想。这次,她甚至连婚礼都弃之不顾,他竟连一点友善都吝于给予,真是太过分了!

  从什么时候起,她这个被众人捧在掌心的三格格,会变得如此的低声下气?想她阿绚,自幼只有别人宠她、顺她的份,连当今皇上都还得称她一声小姑姑,就可得知她的地位之尊。

  不仅在北京城,她仆从如云,可以左呼右喝;就是一路南行下来,各地官员见到她无不卑躬曲膝、谄媚讨好。即使是未来的夫家,对她也是大气都不敢哼一声。哪晓得天底下偏偏有个不识趣的顾端宇,脑袋就在大清的刀斧下,还敢对她冷言冷语?

  若不是看在芮羽的面子上,她才不会管他的死活呢!

  阿绚越想越难释坏,踩着沙石,走向潮来潮往的崖岸,希望蓝天大海能给她一个答案。

  她不愿就这样被“扔”回耿家。若耿继华还活着,她势必被迫举行另一次婚礼。最初,她并没有逃婚的念头,只想着如何避开洞房花烛夜;结果顾端宇的出现,就像是天上掉下来的机会一样,她好不容易才尝到自由的滋味,又怎能再自投罗网呢?

  她本来计划先让南明叛党“掳”一段时间,等所有纷乱平息,再回北京,或许这段政治婚姻就不算数了。

  此外,她也不认为救顾端宇是一种叛徒行为。他目前反的是耿家,为的不过是尽忠尽孝;而耿家身为贰臣,既没品又卑劣,她根本不愿与他们同流合污,成为一路之人。

  岱麟说的没有错,南方真不是个好地方,瞧!她才一来,就卷入莫名其妙的恩恩怨怨中……

  岱磷!阿绚突然像见到一道曙光。对呀!她怎么忘了靖亲王入秋会到江宁呢?算算日子,芮明一家人说不定都已经到了白湖镇,她可以投靠他们,以求庇护……

  阿绚的笑容才展露一半,乌云又投入她的心中。不行!芮羽一回到江南,顾端宇岂不是又要启动杀机?而他要取芮羽的命,岱麟绝对不会善罢甘休;两个男人一斗,不就成了你死我活的局面了?

  阿绚如大祸临头,一双秀眉绞得死紧,连海风挟着细细的水珠打到脸上,都浑然不觉。

  看样子,她非继续“纠缠”顾端宇不可,或让他远离江宁,或劝他打消杀芮羽的念头。然而,他是这么的拒人于千里之外,她又要如何有尊严地留下来呢?

  在凄冷阴暗的庙里,顾端宇凝视着那二十几座新立的牌位,想到每个人惨死的情景,双膝并跪,悲痛地说:“义父,原谅弟子的无能,不能保全您和众兄弟于不死。端宇本想一举杀了耿仲明,再与大家在黄泉下相见,万万没料到弟子今日仍在此和您遥遥相对……您留我在人世间苟活,是不是因为尚未除去方乐江这不仁不义的叛徒呢?”

  凭良心说,方乐江一事真的给顾端宇一个极大的打击。他们同是南京人,同在西水关的涵洞度过小少年的岁月,又同在舟山并肩作战,相互扶持。任谁也预料不到,他会有出卖兄弟的一天!

  曾经誓死复明的人,都可以降清;曾经视若手足的人,都可以翻脸无情,这世界还有什么足以信任的?

  因此,当他伤痕累累地由千仞崖爬上来,又闻知义父终不及救援的死讯,整个人便心灰意冷透顶了。他的一生全奉献给反清复明的大业,结果只落得志士渐凋零,壮怀成沧桑的下场而已。

  他去暗杀耿仲明时,是抱着必死的决心。哪晓得为了一个满洲格格,他又活着回来了呢?

  从燕子浦劫她起,顾端宇就看出她是个极不寻常的女子。不仅是她尊贵的身分和那一口江南音调,还有她的冷静大度及无忧无惧。

  真不懂她哪来那些奇奇怪怪的想法?在面对有可能置她于死地的绑匪时,还有闲情说理吹笛,甚至还不忘替芮羽辩白。

  这回更离谱了,为了一种她自己都说不清楚的“感觉”,她连丈夫都不顾,丢了凤冠霞帔,一路就随他飘到外海,除了疯狂两字,他真不如该如何形容她了?

  在某些方面,她的行径倒和芮羽有几分相似,都是感情用事,固执己见,完全无视于国家民族的大原则。像当年,芮羽为同情降清的杨家,自愿入辛者库去吃苦受罪;而今的阿绚为了保住他的命,竟背弃耿家,宁可和他们这群反清的人流离失所。

  天下有她们这种人,还真的只会令黑白难分、是非不明,把一切越扰越乱罢了!

  顾瑞宇轻叹一口气,点燃了香,再深深行三跪拜礼。

  走出小庙,他看到一条船,在夕阳西下的海面破浪而来。在他还未到湾口时,阿绚已先在那里等候了。

  “你知道你这样有多危险吗?这岛屿没门没户的,任何人都可以上岸,你怎么可以先暴露自己呢?”他皱着眉训她。

  “我早认出那是潘天望了。”阿绚没好气地说。

  船到湾口,潘天望跳下来,身后还跟了一个人。阿绚仔细看那头裹粗布的脸,才发现是许得耀。

  “侯爷,你看来气色很不错!”许得耀先招呼道。

  潘天望怕私自带格格来荒岛会挨骂,所以忙说:“这回多亏格格的帮助及照料,我们才复元得那么快哩!”

  顾端宇面无表情。阿绚不睬他,逞自问:“你打听到耿家的消息了吗?”

  “打听到了。”潘天望说:“耿仲明的生命垂危,府里已准备新靖南王继承之事,看来他是没希望了。耿继华则是破了相,但目前已无大碍。”

  “耿仲明一死,至少能替义父出口气。只可惜没有杀掉耿继茂。”顾端宇恨恨地说。

  阿绚则心中一块石头落地。幸好耿继华没事,证明不是每个她要嫁的男人,都会被她克死。

  现在福建沿海各大小城镇,都贴着找寻三格格和通缉侯爷的告示,只怕不久就会惊动北京城。”许得耀说。

  “我们当然不愿因三格格而大动干戈。她会‘逃’回去的。”顾端宇看了她一眼说道。

  阿绚正要反驳,许得耀说:“呃!侯爷,我有另外的想法……”

  “什么想法?”顾端宇问。

  许得耀看了看阿绚,似乎面有难色。

  阿绚猜测他要说的是有关自己的事,她板起脸孔,命令地说:“你直接说,若你们是要本格格的命,我也要死得清清楚楚。”

  好个爽快的女子!若非她的表情太正经,顾端宇还想发出赞赏的微笑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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