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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前几年芮羽福晋回过格格堂一次,告诉我来龙去脉,建宁长公主的悲剧真教人心碎。”阿绚此刻想来仍觉痛心,自己当年若是没遇到顾端宇,依计划嫁进耿家,现在她就是第二个建宁了。

  “你也知道我额娘的消息吗?她这些年可好?”攸君急切地问。 “家破人亡的,哪会好?”阿绚说,“你额娘一直待在公主府,深居简出,吃斋念佛,几乎不见人。” 攸君的眼泪扑簌簌地掉下来,“我一点也没有要离开额娘的意思……是蒋峰,我阿玛的侍卫硬绑架我,送我到祖父那儿,说是怕我也会有杀身之祸……” “你们那年轻的皇帝也太心狠手辣了,逼得人家骨肉生离死别,唉!”陈圆圆感叹地说。 “可怜的孩子!”阿绚轻拥着攸君,甥姨初次的见面,也只能泪眼相对。她说:“身在帝王之家的悲哀,也只有自家人才能体会呀!” 这话一出口,三个女人皆各怀心事,益发悲不可抑。

  最后,是陈圆圆最先平复情绪说:“顾夫人,我今天请你来,主要的还是讨论攸君的未来。吴家垮了,我年纪大了,白衣庵亦非攸君久居之地,我千里迢迢的带她来苏州,不过是希望她能回北京,找到她的归宿,你看这可能吗?”

  “当然可能,皇上从未有降罪攸君的意思,而长公主也不知会有多高兴呢!”阿绚突然想到,“慢着,你说攸君订过亲,若我没记错,是芮羽福晋的长公子征豪,对不对?”

  攸君点点头,“但时间那么久了,大概早不作数了。” “据我所知,那孩子还挺痴的,一直对你念念不忘,坚持不肯另配婚约,所以至今尚未娶妻。”阿绚说。 “这太好了!攸君原就属于北京,属于他们靖王府的!”陈圆圆高兴地说。 “是的,我会设法联络芮羽福晋,她一定会想办法来迎回攸君的。”阿绚也充满希望地说。 但张寅青怎么办?攸君想回北京,但心里却也记挂着他。 征豪……她对他的印象已很模糊,只留下童年的友好及一天天旧了的串铃子,想他的心原就淡了,如今心又被张寅青一寸寸填满,教她如何开怀? 陈圆圆看见攸君的表情,立刻明白她的心事,于是对阿绚说:“寅青是个好孩子,就麻烦顾夫人多劝慰他了。” 攸君也轻声说:“阿姨,对他说,我很抱歉,没告诉他我的身世,是我的错……” 那藏不住的哽咽,令阿绚心一紧,看来攸君也并非无情,她和张寅青,一个婉约娇媚,一个才气纵横,朝夕相处几日,能不彼此恋慕也难。 但关山阻隔呀!阿绚想起自己和顾端宇,两人是经过多少风风雨雨、多少绝望挣扎,才能长相厮守,但攸君能吗? 北京有痴痴等待的征豪,江南是情有独钟的张寅青,连阿绚都很难决定要偏向哪一方,更何况当事人的攸君呢? 如今她最无法预测的是张寅青的反应,他会愤怒和失望,然后会不会再像平日般的洒脱,把攸君这根本不适合他的女孩直接抛到脑后呢? 但愿他的爱,还没有深入到那执拗的心底……

  张寅青在抄完书后,又立刻忙得不见踪影,阿绚和顾端宇商量后决定先瞒着其他 ,只告诉阿寅青真相。 顾端宇认为,张寅青生性爽快,应该拿得起、放得下,他的口号不是“天涯何处无芳草”吗? 但阿绚见过攸君,她不是那么容易就教人忘怀的女孩。

  经过一点周折,他们才在李老爹的铁铺找到张寅青。夏末日头不再像火盆似的烧,但张寅青像是已晒得很久,加上靠近火窑,一身古铜色的肌肤布满细细的的汗珠,随着手上打铁的动作,向四方飞散。

  这小子近来是有些改变,没事竟然学起手艺来了? 李老爹一见到他们,便上来招呼。 张寅青很快地放下槌子,拿大汗巾擦脸,亮出一口白牙的笑说:“哇!师父、师母并驾光临,一定是有什么大事。” 顾端宇等李老爹离开后才说:“是关于吴姑娘的事。” “她答应亲事了?”这是张寅青的第一个反应。 “她不能。”阿绚谨慎地说。 “什么叫她不能?”寅青的笑脸立刻敛起来。

  顾端守和阿绚互看了一眼,最后由阿绚开口,“你所谓吴姑娘的富贵家世,真的很与众不同……她的父亲是吴三桂的儿子吴应熊,母亲是大清皇帝的姑姑,也是我的堂姐建宁公主。”

  吴三桂?大清皇帝?张寅青一张脸陡地变得死白,这是老天开的什么玩笑?从在石陂小庙第一眼就让他牵念不已,甚至神魂颠倒的攸君,竟是叛贼及蛮夷的女儿?

  她如此美、如此聪敏、如此灵慧,如春风吹敞他的心,如柔软的流水澜过他整个人,那么深得他心的女人,竟是来自他最痛恨,又最鄙视的家族,他实在无法接受! 攸君为何不说?为何任他彻底无防备地沉沦? “寅青……”阿绚试着喊。 这一声像剪刀划破绸帛吱吱裂响,他激动地说:“她为什么不早说?为什么不在刚开始时表明清楚?” 阿绚料到他会有这个问题,用准备好的答案说:“这点你必须体谅,以攸君身分之特殊,掩饰都来不及,怎么会四处张扬呢?况且,萍水相逢 ,她没想到你会来提亲……她说很抱歉,心里也是非常难过。”

  难过?他和她之间的事岂止是难过?她怎么会看不出他的一番心意呢?虽然他总是挪揄、总是逗弄、总是惹得她哭笑不得,但若不是喜欢,他干嘛一路陪她因苏州,他又不是吃饱撑着没事干?

  “寅青,吴姑娘不成就算了,大丈夫何患无妻,我们也不必多心计较,一切就当不曾发生过。”顾端宇说。 张寅青一声不吭,抓起槌子就往砧石上敲,敲得青筋直爆,肌脉贲张,砰砰砰的,只可怜砧上那把剑,早已不成形状。 阿绚见状况不对,张寅青的脾气是不小,但从来没有出现过这种自虐式的反应。 她看得心惊,“我明白你的愤怒,还有那受骗的感觉,但攸君真的不是故意的,她自己也吃了很多苦,还有太多说不出口的勘误。” “砰砰砰!”勘误,没错,勘误!从初想见起,她就那一身神秘、那一抹忧郁,由黑纱里看着世界、看着他! 她的神情总是惊惧,行踪满是仓皇,一路向东而行,说是被迫离开,再见不到亲人,回不到童年…… 她说,外公和祖父变成仇敌,这两个称谓,是大清和吴三桂的代表,她却一笔带过,简单地似两个叹息…… 他很轻易地就感受到她的痛苦,但当她的痛苦竟也是他痛苦的根源时,又该如何呢? 他出生时,大明已亡,父亲整日为起义奔走,难得见上一面,后来连凶也陷入危险,开始居无定所。 最可怕是被抓到福州时,他才八岁,见着了父亲身首异处的尸体,从那时起,民族振兴的使命,就如木轭般牢牢地套上他的以肩,鞭策他向前行! 吴三桂是不共戴天、满清是誓不两立,他疯了才会去娶他们共同孕育出来的女儿,无论再美再好,都不行! “砰!”张寅青觉得心肺一股麻酥,剑断裂,砧石竟也碎了。 顾端宇忙使出内力制止他,并喝道:“好了!再敲下去,你运的气非伤自己不可了。”

  当然!漕帮的小祖,背负着反清复明的任务,当然不能娶攸君,无一人会赞同,有千万人会挞伐,而且,他还不能够介怀,要视攸君如蛇蝎,攸君也该视他如蛇蝎。 而这蛇蝎,又是他最渴望的,该怎么办呢?

  他身上的汗变成冷冷的水,寸寸爬在他的肌肤上,比深海的海穴还寒彻骨。他必须回复政治家,回到漕帮小祖该有的反应,他双手稳定地抓起汗巾,擦拭那黏腻的潮湿。

  “寅青,你很在意攸君吗?”阿绚小心地问。

  “怎么会呢?”张寅青的声音听不出内心的纠结不休,他甚至露出一贯的笑容,“不过是一个女人而已,我只是感觉很不对劲,我竟救了吴三桂的孙女,满清的格格……嘿!师父,这恐怕要怪你的身教,师母不也是格格吗?”

  “别乱喊,我早在十五年前就不是格格了。”阿绚连忙声明。事实上,她的身分也只有亲近的人才知道。 “如果攸君不当格格,我也可以娶她罗!”张寅青寿命和轻松地问。

  “吴姑娘和你的情况,又比你师母和我的更复杂。”顾端宇怕他又动什么妄念,只好严肃地说:“第一,光是你姐姐那儿就会激烈地反对;第二,你是漕帮小祖,娶妻不得不谨慎;第三,因为有建宁长公主,吴姑娘迟早会回北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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