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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懂了,我会保护他、提醒他的。”他点点头说。

  “谢谢你。”芮羽话说完,便随女尼走上山阶。

  夜极深静,寒云寺的轮廓已化入暗寂中,什么也分辨不出,就如同以后她完全隐出人世的日子。

  其实,这也没那么糟,以前大哥不是也叫她到白湖寺了却残生呜?如今不过是“白湖”改成了“寒云”,而她失去了完全的自由而已。

  上天的安排也真难解,她连出家,也要在岱麟方圆百里之内。他会在悠悠岁月中娶妻生子,享受荣华富贵;而她则在幽幽长日之中,一声佛一声佛地念到不会再为他心痛为止。

  第八章

  岱麟麾下的大军,七月底抵达南京,速战速决,将郑成功的军队驱离长江后,九月便班师回朝,只留达素在福建,与闽浙外海的叛军做招降谈判。这次郑氏的攻打,能在东南半壁造成轰动,南京也差点失掉,主因在于军守匮乏及民心不定。而能收复之因,全靠两江总督及提督的援兵之计。他们说,家眷全在北京,依大清律法,守城过三十日遗失败者,有罪也不波及妻儿,所以,他们便与郑氏军队约好三十日之后再投降。就是这三十日,广东、湖南的大军先来到,再等北京统筹的岱麟一入长江,便在南京外围前后夹击。

  郑成功因丧失最好先机,又轻敌,最后不得不放弃江南,回到原来的根据地。郑氏的失败,是反清复明志士的一大挫折,对清朝而言,他们的统治又更进一步稳固,从此江南禁止集会结社,士人的思想被严厉地控制着,使造反的可能性达到最低。

  郑成功的军队缟素痛哭自不必说,在北京的胜利庆功宴则不分昼夜的举行,加官进爵封赏,由内阁到吏部、兵部—一发出。

  而代皇帝出征的岱麟,则更是有赏不完的宅第、马场及金银珠宝,靖王府川流不息的祝贺人潮,将附近几个胡同挤得水泄不通,若干年后,人们都还津津乐道。

  这些火树银花的辉煌,这些宝马雕车的热闹,岱麟向来是不屑一顾的,因为他耳旁还存有炮声隆隆、马蹄践踏的情景。一次的征战荣耀,是多少血流成河的生命换来的,实在不值得人们在堆起的尸身上欢腾又歌舞。好不容易,庆祝逐渐到尾声,在秋凉季节,只剩几个较远到的亲戚还逗留着,旬月下来,岱麟已经养成每日必醉的习惯,只要有人干杯,他必奉陪。

  “好啦!你不可以再喝了。”这一天,太福晋终于看不过去的说话了。

  “这是代表我和允纶兄弟友好,怎么能不喝呢!”岱麟笑着说,他除了睑稍红外,看不出任何异样。

  “可不是嘛!我和大哥是血浓于水,胳臂往里弯,哪会为一个女人反目成仇呢?嘻!”允纶则是小眼变大眼,人都东倒西歪了。

  “对,我疼允纶,正准备把西郊的别墅给他立户哩!”岱麟说。

  “没错,尤其是你娶了蒙古格格后,我更要搬出去了!来,为蒙古格格干一杯。”允纶又起身倒酒。

  “蒙古格格?我不是已经娶过了吗?”岱麟皱眉说。

  “那是王容,我现在说的是另一个——”允纶喝了一大口酒,话没接下去。

  “不!我娶过一个蒙古格格就够了,不要另一个。”岱麟站起来,允纶恰好递过一杯酒,他手一甩说:“不要,我只取一瓢饮,一瓢饮呀!”酒杯一飞,打到了太福晋及几个客人身上。太福晋脸色一变,生气地说;“够了,你们兄弟也闹得差不多了。来人呀!把王爷和贝勒搀扶回去,见他们把醒酒汤喝完。”

  岱麟嚷着不用人服侍,一路跟蹈地往金阙轩走去。贺古扬在后面跟着,不免叨念道:“王爷,酒喝多了会伤身,你不能每天再这样喝得醉醺醺了。”

  “贺舌扬,你不懂。人生恼恨多,但愿长醉不愿醒呀!’岱麟停下来说:“只有酒才会让我一觉到天明,只有酒,才不会让我觉得醒来无味呀!”

  贺古标早知道王爷有失眠的问题。在南京征战时,不能喝酒误事,他常常是睁眼到天亮,所以班师回朝肘,人整整瘦了一大圈,表面上他是忧国忧民,但贺古扬很清楚,王爷其实是为了顾姨娘。

  这一个分神,岱麟已踏上通往“涧石坞”的小桥。古扬连忙拦着说:“王爷,咱们金阙轩在另一个方向哪!”

  岱麟猛推开他,意即谁挡我谁倒楣;古扬跌了一大跤,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岱麟爬上那挂着几条瀑布的乱石假山。

  先前,贺古扬并不明白为何岱麟要爬那么高,只是有几个清晨和黄昏,就见他待在山石项,或坐或立,危险的景象令人怵目惊心。有一天,贺古扬憋不住好奇心,自己偷爬上去,才赫然发现,在假山便可以远眺云雾里的西山,这不是又为了被幽禁在寒云寺的顾姨娘吗?既是顾姨娘,贺古扬也不多劝,只能警觉些,让岱麟来“洞石坞”,来了便防他摔下来。

  十月深秋,天暗得很快,入夜后亦有霜寒之气。贺古扬左右看看,说:“王爷,我们回金阙轩吧!您刚喝了酒,小心染上风寒。”

  “别管我!”岱麟吼着。

  贺古扬又劝了几次,直到太阳西沉,天边已呈墨紫色,根本看不到什么山影了,可岱麟还是伫立不动。

  “真是的!”贺古扬忍不住又嘀咕了,“既然想念她,把她接回来便是了,何苦在这里早看晚也看?”

  “你说什么?”岱麟的声音由山顶传下来。

  贺古扬豁出去地回话,‘卑职是说,王爷何不干脆到寒云寺去将顾姨娘接回王府呢?”

  “你大胆放肆,王府里哪有什么顾姨娘?你再说一次,就小心我鞭你三十下!”岱麟想责著,人像要飞下来接他一顿。

  贺古扬退后几步,又继续碎碎念,“顾姨娘说的果真不错。”山顶上的岱麟顿了一会儿,然后如贺舌扬意料中地又问;“她说了什么?”

  “她说,只要王爷当满人的一天,就不可能有接她回来的一天。”贺古扬照着回答。

  岱麟听了,突然仰天长笑,那笑声将栖在树中的鸦鸟野雁都吓得飞上天。

  “贺古杨,她真是该死的冰雪聪明,对不对?她早看透本王的心思了。哈!我怎么能不当满人呢?我是满洲第一英雄,怎能败在一个小小的汉人女子手上呢?她甚至连弓箭也拿不好,一把刀也举不动,我怎么能败给她,是不是?”

  “王爷,小心呀!”贺古扬紧张地在假山下张望着,开始后悔用话刺激他。

  “还记得芮儿吗?我们老是要训练她,我甚至想让她考科举、中状元,位列三公九卿。哈!中状元?我真不知道是要把她留在身边当女人好,还是当男人好呢?哈!哈!”岱麟的身体摇摇欲坠,笑声变得极为凄厉。

  情况不对劲了!贺古杨高喊来人,但他尚未叫开,就有侍卫举着火把围过来,因为岱麟的狂啸声已惊动了府内上下。

  火把愈来愈多,岱麟人又面对着西山,山已没人黑蓝的天幕,就像他永远再也见不着的芮羽,他狠狠地喊话。

  “芮羽,顾芮羽,你为什么要骗我?你为什么是顾之谅的女儿?你为什么是顾端宇的妹妹?你竟要叫我不当满人才能见你,还说什么心向着我,你该死!你天杀的该死——”

  随着那最后一声“死”字,他整个人往后仰,如一片叶子般掉下来,众侍卫七围八堵的,才把半醉的岱麟接个正着。

  贺古扬很怕去惊动到太福晋,所以叫人快手快脚的把岱麟抬回金阙轩。

  点了安魂香,也灌了醒酒汤,贺古杨趁空交代几位奴仆时,岱麟又下了床,疯狂地在房内打转。贺古扬被他搞得手足无措了,他追随岱麟那么多年,什么阵仗没见过?就不曾看过岱麟如此丧失心神的模样,醉也不该醉成这副德行吧!但他哪能了解岱麟的心呢?

  刚从南征归来的第一天,岱麟一进房间,就发现所有的摆设都变了。帘帐的颜色,芮羽绣的鸳鸯枕被,檀木的梳妆台,江南的山水古画…全部都换成新的、他所不熟悉的东西,仿佛芮羽不曾存在一般,而他所失落的心也永远找不回来了。找不回,是找不回呵!多少次,在无人的时候,他像疯子似的翻遍每个角落,却连一根头发。一只耳环、一方手帕都没有!任何能够忆起芮羽的物品,全都被收拾得干干净净,让他连捕个风、捉个影,都茫然无着呀!

  只有到“涧石坞”,对着西山遥遥而望,但愈望愈着魔,愈着魔就愈不能让她回来,免得他又要对不起国家杜稷。可是,在国家杜稷之外,总还有些什么吧?岱麟由北边的窗,撞到南边的窗,突然,他想到芮羽的那两块断玉,正镶在挂在书房西墙上的那一对鸳鸯剑上,她一定没带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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