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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北京门禁森严,他们在城外时,就见到一辆辆囚车往里送,气氛似乎有些诡异。

  在郊区的一间旅店里,芮羽说:“大哥,事情不太对劲,一定是有什么大案发生,为了安全起见,不如我先进城去探消息,你留在这里。”

  顾端宇本来不太愿意,但一路走来,见到原以为娇弱单纯的妹妹也有坚强能干的一面时,这才勉强同意。

  内外几道城门皆有士兵盘查,芮羽非常冷静地通过。这个北方的首都之城,与南方市镇的景观大异其趣,什么都是高大肃穆的,连薄蓝的天空也显得特别遥远,让芮羽有种自己很渺小的感觉。

  她拿着信里的胡同名,沿途问着来到城东。杨家是个很大的四合院落,但此刻却门户洞开,有不少人进进出出的。

  芮羽找了一个看起来挺慈善的老妇人问:“大娘,请问杨士谦大人是不是住在这里?”

  “你是谁?”老妇人用狐疑的眼光看着男装的她。

  “我是杨家南方的朋友。”

  芮羽还未说完,老妇人便打断她,“既是朋友,就快点走,免得受到牵连,你难道不知道杨家已经出事了吗?”

  “出事?出了什么事?”芮羽瞪大眸子问。

  “我哪清楚?反正皇帝老爷要兴大狱就对啦!”老妇人挥挥手,“瞧你年纪还轻,快走吧!”

  芮羽忙拉住她问:“他们——杨家人呢?”

  “杨家的男人全下了大牢,女人就关在后头的柴房,等待发落。”老妇人指指宅院说:“这房子已经被抄封了。”

  真是太意外了,芮羽愣了一会儿,又赶紧问柴房的方向,才来到后院部分。

  柴房连着马房,前面有个士兵,正拉开两个拉扯的女人,其中一个妇人哭着说:“我媳妇儿就要生了,求你进来救救她吧!”

  “不!你们是犯妇,而且又没有钱,我不能白白替人接生。”另一个像是产婆的妇人说。

  那士兵大声吼着,“杨夫人,你就不要再胡闹了!”

  杨夫人?那不正是杨士谦的妻子吗?芮羽连忙走上去,拿出身上的钱对着产婆说:“这些银两够你救人吗?”

  产婆的眼睛一亮,忙笑着说:“当然可以啦!其实也不是我不救人,只是——她们是官府要犯。”

  “你快点去吧!”芮羽阻止她再说下去。

  “这位小哥,谢谢你的救急救难!”杨夫人感激地说完,便随着产婆进屋去了。

  一旁的士兵喝住芮羽,“你是杨家的什么人?”

  “亲戚。”芮羽简单地回答。

  “这时候你不快逃,还敢来认亲?小心受到迁累。”士兵说。

  芮羽本想问杨家到底犯了什么法,但柴房内传来极凄厉的叫声,听得她心惊胆跳,不由得焦虑了起来。

  时间过得极慢,痛苦的尖嚎愈来愈频繁,当第三盆血水往外倒时,芮羽就再也受不了的走进去说:“有什么我能帮忙的?”

  “小哥儿,你是男人家——”杨夫人忙挡住她说。

  “杨伯母,我是个女的。”芮羽脱下头上的瓜皮帽,“我是顾芮羽,顾之谅的女儿,由南京的。”

  杨夫人讶异地看着她,但还未回过神,一声尖喊又从柴堆后发出,像要断了气般。

  ☆ ☆ ☆

  “快来帮忙吧!我快压不住了。”产婆急叫着说。

  杨夫人迈着小脚步,脸色苍白地说:“晓音呀!你千万要挺住呀!我知道让你在这种情况生产是杨家对不起你,但现在你肚子里的孩子,是杨家唯一的希望,你一定要平平安安的把他生下来呀!”

  那叫晓音的产妇,浑身是汗,纠结着五官,死命地用力着,在皮肤青紫。唇角被咬破之下,让人不禁怀疑她能不能再撑下去了。

  芮羽知道女人生子如入鬼门关一遭,但没亲眼看到,还不晓得是这么惨烈。

  那产婆满嘴的埋怨,杨夫人则是筋疲力竭,最后只剩芮羽在产妇身旁打气。让她挨过一次又一次的痛苦。

  一直到黄昏时,孩子才在血水中嚎啕大哭而出。

  杨夫人立刻瘫跪在地上,“谢天谢地,是孙子!我们杨家终于有后了!”

  产婆处理好产妇,便一刻也不留地离去,其余的清理善后,都是芮羽一手包办的。

  夕阳斜斜地照进窗口,晓音在孩子一落地后,便沉沉地昏睡着,杨夫人则抱着孩子。

  晓音挣扎着要坐起,芮羽忙上前扶她。

  杨夫人介绍着,“这位顾姑娘就是章弘自小以汉玉订亲的那位小姐,方才幸亏有她出钱,不然产婆还不肯留下呢!”

  “顾姑娘,谢谢!”晓音话未说完,眼泪便涑涑落下,样子十分憔悴可怜。

  “谢什么呢?算来我也是杨家未过门的媳妇,做这些事都该是义不容辞的。”芮羽说。

  “难得顾姑娘有情有义,还肯承认和我们杨家的关系。”杨夫人又忍不住拭泪说:“危难当头,才知人情冷暖,章弘他们父子平日称兄道弟的朋友,遭押的遭押,躲过一劫的则全没声息,连雪中送炭也不肯。更让人寒心的是,连我出嫁的两个女儿,也像怕被传染到瘟疫似的,看也不敢来看我们。”

  芮羽在那里安慰她们,井听她们诉苦,直到送饭的人进来,她才惊觉时间不早,大哥可能等得着急了。

  她告辞时,杨夫人显得很不舍,而已经很亲热地喊她名字的晓音,更是期盼着孩子喂糖水,脸上曾有的喜气已然消失,取而代之的是更多的茫然。

  芮羽把药放在泥炉上以慢火煎煮,突然听见杨夫人开口说;“这孩子生下来,就入了待罪之家,到底是不幸呀!”

  芮羽无言已对,只能静静地扇着炭火。

  杨夫人仿佛这才第一次注意到她说:“顾姑娘,你怎么在这个节骨眼上来呢?章弘和他爹、大哥,都被押在刑部大牢了。”

  “到底是出了什么事?”芮羽问。

  “还不是受人牵连。”杨夫人叹口气,

  “唉!章弘的老师犯了罪,一些学生故交都被拖下水,事情来得太快,眼都来不及眨一下就什么都完了。”

  “难道一点解决的办法都没有吗?”芮羽问。

  “听说还会迁连更广呢!”杨夫人说:“幸亏你还没进我们家门,你要脱身,现在还来得及。”

  芮羽正犹豫着该如何答话时,草堆后的晓音便微弱的喊人。

  杨夫人把孩子抱过去,抹着泪说:“来看看你这苦命的儿子吧!”他问:“芮羽妹子,你明天还会不会来?”

  芮羽很自然地点点头。

  走出柴房,芮羽看着另一边雕栏画栋的整齐院落,心想,一夕之间由高处被打到低处,所有的荣华富贵皆如烟散,教人情何以堪呢?

  芮羽怀着沉重的心情急急穿过市街,在近内城门时,顾端宇已经着急的在那儿等她了。

  “大哥,你怎么入城了?不怕危险吗?”芮羽忙说。

  “我搞清楚了,这来来往往的官兵不是针对我的。”顾端宇说:“你怎么去这么久?我还以为你迷路了。”

  “我没有迷路,是杨家的大媳妇临盆,正好缺人手,我就留下来帮忙。”她接着又说:“大哥,你知道吗?杨家被抄家了!如今,杨世伯父子三人

  全在狱中,只剩杨夫人。大媳妇,还有刚出生的孩子被软禁在柴房中,情况非常悲惨。”

  “这就是报应,历史上的降臣都是没有好下场的。”顾端宇冷笑说:“夷人没有一点良心道德,说什么怀柔爱才、菩待前朝臣民,事实上是口蜜腹剑,恨不能赴尽杀绝,杨家的事,我可一点也不意外。”

  “杨夫人说他们是被牵连的。”芮羽说。

  “那八成是科场案的事情。”顾端宇说:“我刚刚和客店里的人聊天,才知道江南乡试考场的舞弊被人查出,顺治一怒之下,追究祸责,没想到却像堆叠骨牌一般,顺天、河南、山东、山西都有主考官放贿通关之事,这下子,不办都不行了,那几个主考官的门生也全无法幸免,杨家父子就包括在内。”

  “杨夫人说很难救了。”她轻叹地道。

  “没错,这回江南及由江南来的士子,都逃不过严办,不是杀头,就是充军,听说连顺治都要亲审,这是继怀柔之后,满人对汉人的一大整肃。”顾端宇看她一眼说:“这还要拜你的岱麟贝勒之赐。”

  芮羽不喜欢顾端宇的语气,辩解着说:“这又与岱麟何干?”

  “怎么会无关?他刚离开南京,江南就发生这么大的案子。”他冷冷地说:“岱麟这个人很怪,心高气傲的,既痛恨我们这些不降服的遗民,也讨厌那些巴结逢迎的汉人,虽说科场案株连的人都罪有应得,但若不是岱麟在一旁进言,也不会弄得现在囚车不断,以某种奇怪的原因而言,他非常不喜欢江南。”

  岱麟不是曾经在长江畔说她就像江南的山水,神秘感人,令他百思不得其解吗?也因此,他就要大力对江南清查和整肃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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