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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而由一排马腿间望出去,是广场的绞架台,上面四个绞架都是满的。

  那些垂着头刚断气的尸体,已看不清面目。但最后一个,一看到那长短不齐的租面黑发,维薇立刻知道,那就是母亲,她一向雍容美丽的母亲呵!

  她再也无法承受,所有的痛苦哀伤都迸裂成一声尖叫!

  马匹闻声嘶呜,现场无由地混乱起来。侍卫一边安抚马,一边举剑及鞭子挥向窜动的人潮。

  “爸爸呀!妈妈呀!”维薇依然伏在地上大哭。

  眼看马及群众就要踏碎她小小的身体,有人及时抱起她,并用手按住她狂喊的嘴巴。

  此刻,维薇根本不管天翻还是地覆,只是哭,哭得肝肠寸断,几乎要断气。她的脑海中什么都不存在了,只剩她寻找多日的父母,凄惨地在绞架上断魂的情景。

  会不会痛呢?爸爸……

  会不会痛呢?妈妈……

  她软软地瘫垂在那人的手臂间,仿佛死了般没有生息。

  “娜娜!娜娜!”波格轻拍她的脸。

  “别叫了!”抱着她的人说:“你们今天差点酿成暴动。新上任的柯伦邦主,年轻又气盛,若怪罪下来,我们吉普赛人又要首当其冲了。”

  族人们立刻收拾帐篷,老人小孩全坐上骡车,尽速驶回夏湖边。

  维薇闻到草药味,知道她又回到卡洛的怀中。

  她用披肩一遍又一遍地擦着维薇眼角泛出来的泪水,并且问波格,“娜娜到底看见了什么?”

  “绞死的人,离得很近,其中还有一个是女的。”波格嚅嗫他说:“我本来要挡住她,可是她跑得好快。”

  “原来如此,”卡洛说:“娜娜又受到惊吓了。”

  何止受到惊吓!维薇此刻可说是神魂尽失,有时候她甚至忘了自己是谁,是一直在帐篷中长大的娜娜,还是在农庄里被以淑女方式教养的维薇呢?

  她的母亲到底是满口算命草药的卡洛,还是优雅有着玫瑰香味的玛莲呢?

  她有一个黝黑粗野的哥哥叫波格,还是有一个细致柔弱的妹妹叫莉琪呢?

  一切本来都很清楚,但在看到方才那残忍的一幕时,她的意识完全倾覆破碎了。

  在骡车的摇晃中,卡洛低沉的歌声在耳旁轻响--

  我在风中祭你

  在绝望中无尽的等候

  我的话语呵 唤起满天的凄怆

  我的哀泣呵

  流遍长河的伤痛

  是抵不住的天谴

  是抚不平的憾恨

  于是我们一同沉睡

  也许再一同苏醒

  维薇从来没听过这么美、这么柔的歌曲,像和内心的灵魂在对话,那一刻,她跨过童稚的十岁、变成一个心思深沉的女人。

  流完最后一滴泪,她哑着声问卡洛说:“妈妈,这是什么歌?”

  “是吉普赛女人的歌,叫做‘风中祭你’,如果你喜欢,听了不再悲伤,我就教你唱。”卡洛温柔地说。

  “教我。”维薇说。

  在营地的十二天,维薇第一次开口唱歌,用她的心及情感。最后,坐车及走路的族人都安静下来,听着她们母女的合唱。

  那是他们听过最美最美的声音。

  § § §

  夏天逐渐过去,秋季的萧瑟悄悄地出现在树梢叶尖。

  维薇在生活各方面已像个吉普赛女孩,筒陋的吃住、用巧言乞食、用舞蹈唱歌赚取微薄的金钱。

  族人不准她到夏湖,但她仍偷偷溜去,只盼水的那方有个人或有艘船来接她。

  但没有,漫漫水烟上,虚空得如她日渐凋萎的希望。

  由日出到日落,她常在脑海嘴里唱着“风中祭你”,算是对父母的哀悼及怀念,也使得自己的心持续正常地跳动下去。

  十岁的孩子能为破碎的家庭做什么?她真的不知道,只晓得哭泣已不再济事了。

  一个黄昏,维薇发现一棵傍营地的树整个变红,和她血色的衣裙相辉映。“风中祭你”的弦律情不自禁的由她唇间流出,仿佛还嫌不够,她开始绕树而行,一圈又一圈,迷失无措的脚步,如同幽灵般,徘徊在另一个世界。

  族人全停止工作,在慢慢晦暗的夕影下,看着维薇旁若无人地以歌舞抒怀。

  她让他们想起那些来不及长大及遗失的孩子,有些妇人开始掉眼泪。

  林间无声地走出一匹纯黑矫健的骏马。当维薇抬起头来,看见骑马的人时,蓦地愣住了。

  他看起来高高在上,恍如由奥林帕斯山降下的天神。一身紫红的绒长袍,头上是星冠型的羽帽,胸前挂着金质铸有雄狮的长链,腰间的剑亦有雄狮的标志。

  有人倒抽了一口气,已猜出他的身分。

  他微俯着身,直视着维薇问:“刚才的歌是你唱的吗?”维薇雾蓝色的眸子凝聚不动,对他不躲亦不避。她太震惊了,她从未看过这样一双明锐的眼睛,那年轻英俊的脸庞带着天生的威仪,真像希腊那些不死的神祗。。

  黑眼眸渐渐的眯了起来,也为蓝眼眸的专注所迷惑。

  突然,树林里传来众马纷乱的脚步声,在一个女子的尖叫声之后,一匹雪白的马冲撞而出。

  说时迟那时快,黑马骑士即刻闪开,也“拎”下马背上的女子,让她免了扭断脖于之灾。

  但疯狂的马继续前进,眼看就要踩向维薇时,它竟扬蹄嘶叫,大转几下,奔到营地,弄得族人东藏西逃,锅碗瓢盆散落一地。

  “巴腾!”维薇惊喜地叫着。

  这时,另一个骑士跨出,对着黑马上的人说:“邦主,让我来!”

  话才出口,一记长鞭就狠狠地落在白马的背脊上,白马痛得哀哀长鸣,仍不停的窜逃着。

  维薇仿佛也觉得好痛,她回头瞪那挥鞭的人,竟发现他就是来毁她的家及处父母绞刑的恶魔。

  所有的愤怒在她胸臆间爆开,她用最多的恨意、最大的声音吼叫:“你这魔鬼、杀人凶手,你不该这样对它!我恨你,我诅咒你!”

  她的大胆叫骂,让全场的人都惊呆了。这是柯伦活到十八岁以来,见到的最有趣的一幕。

  一个衣衫褴褛的小女孩站在草原中间,旁边是一匹失控的,随时会踩碎她的马、而她依然无惧地如亚马逊女战士,振振有辞地向他们这群举刀佩剑的武士挑战。

  他的侍卫长瓦卡,脸涨得通红,准备扬下第二鞭。

  柯伦忍住笑,阻止他说:“别冲动,就看她怎么对付那匹马。”

  “她只有死路一条!”瓦卡忿忿他说。

  维薇轻轻的走过去,用最温柔的语调对巴腾低语着。它很快地便安静下来,毫不抵抗地任她抚摸。

  柯伦心中有着无法否认的讶异。这匹白马是农庄里最难驯服的,任何人靠近,它都会狂怒。今天他的未婚妻珊雅硬是要骑它,险些丢了小命,而它竟会在一个吉普赛小女孩的手中乖顺如兔?

  这小女孩真是奇特,莫非她有巫术?

  维薇在巴腾完全恢复正常后,便转向柯伦说:“它喜欢温和的方式,不喜欢用暴力的人。”

  柯伦面无表情地看着她。

  “娜娜,你就不要再说了,”卡洛紧张地跑过去拉住维薇,害怕地恳求柯伦说:“请原谅我女儿的年幼无知,她还只是个十岁的孩子,不知道轻重。”

  柯伦仍注视着维薇,漫不经心地问:“她是你的女儿?为什么长了一双蓝眼珠?”

  “他们吉普赛人多的是杂种,搞不好连她自己都弄不清楚哩!”瓦卡乘机损道。一干伴随的武士都发出笑声。

  柯伦的薄唇微微牵起,但笑意并未达及眼睛,他摆摆手,视线离开维薇的身上。

  瓦卡得到指令,大声宣布,“限你们在三天之内离开,不准留下任何东西,也永远不准再回阿帕基城!”

  原本就惊愕的族人,此时更加惶然。

  几位年长者连忙向柯伦哀求说:“我们吉普赛人在夏湖旁已经住了好几代,既不惹事也不生非,请不要驱逐我们,求求你!”

  “这是命令!邦主不喜欢看到他的土地上有肮脏下流的东西!”瓦卡大声喝宣。

  “伟大的邦主,求求你发发慈悲,同情我们这些可怜的人吧!”族长谦卑地说,几乎要跪下。

  同情?慈悲?柯伦暗自冷笑,他的武士教育中早就删除了这个章节,对眼前猪狗不如的人,他一点感觉也没有。

  “三天,就只有三天!”瓦卡再次声明,“若三天仍有你们的踪迹,就格杀勿论!”

  那个“杀”字像一把刀横在每个人的前面,那种无言的寂静,就仿佛大屠杀已在眼前。

  柯伦全然不受这冷肃气氛的影响,把他身后的珊雅“拎”下马说:“自己把白马骑回去。”

  “可是……可是……”己被吓白了脸的珊雅抗拒地嗫嚅着。

  “这是你坚持要骑出来的,就要负责骑回去。”柯伦淡淡地说。

  大家似乎已习惯柯伦唯我独尊的脾气,没有人敢哼声,连娇惯的珊雅也不敢开口吵闹。

  当珊雅愁着脸来到巴腾身旁时,维薇说:“别害怕,我会帮你。”

  其实,维薇的本意并不是为了珊雅,她只是希望巴腾不要再受更多的皮鞭之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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