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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为什么不行?我只是想表现同志间相互帮忙的友爱美德。”黄康反驳说。

  “我很清楚你的“友爱美德”,但工作之际,我希望你只对外,不要对内!”季襄也不客气地说。

  “我的“友爱美德”又有什么不对?我也常逗若萍开心,你就不曾有过异议呀!”

  黄康说。

  是吗?他怎么都没注意到?季襄脑筋转着,又说:“珣美不一样,她是我的学生,我有义务照顾她。”

  这段话,连季襄自己都讲得有些心虚,但他为人一向正经沉稳,不说废话,黄康也就没有再争辩。

  笑声愈来愈大,像针般刺进他的耳朵里。季襄再也睡不着,便下床穿衣,带着一张深受打扰的脸,来到前头的报社。

  屋内无人,只浮着薄薄的日光。笑声来自旁边的小走廊,季襄走过去一看,随着珣美的,竟是向来沉默寡寡言的杜建荣。

  他们正挤在一块儿生煤球炉,空气中有浓浓的烟味。

  “你现在用的黄磷火柴,容易自己燃烧,又有毒性,久了对身体不好。”杜建荣一脸卖弄地说:“我们试试日本的猴子牌安全火柴。”

  “猴子牌?干嘛取那么好笑的名字呢?难道你划一下,它就会“吱”一声吗?”珣美笑着说。

  “不知道。日本人老爱做些奇怪的事,不过他们历史名人丰臣秀吉的外号就叫“猴子”,可能和他有关。”杜建荣也随着她笑。

  “我还是喜欢瑞典用的凤凰牌名称,浴火中的凤凰,取得好。”珣美说。

  “凤凰当然是比猴子高雅多啦!”杜建荣接着说。

  即使是那么无聊的一句话,珣美也笑得天花乱坠,而杜建荣更是以为自己成了天下第一幽默男子。

  季襄实在看不下去,用力咳了一声,摆出一副来找碴的神色,说:“建荣,你不是还有事吗?我给你那几张图表,你研究过了没有?”

  “我……呃……我只想帮珣美的忙而已。”杜建荣略显尴尬,脸红红地说。

  “生火煮饭是她份内的事,若她自己不能处理,就没有资格留在这报社之内。”季襄干脆地说。

  这下子连珣美的脸也涨红起来。她正想顶嘴,建荣借口离开,就只剩她面对眼前那横眉竖眼的暴君。

  她二度想开口,他却抢先说:“我让你来这的报社,是因为你千方百计求着要来报效国家的。我可不许你在这里招蜂引蝶,乱搞男女关系!”

  “什么?你说我……”珣美生平没受过那么大的侮辱,她头轰了一声,几乎说不出话来。

  “建荣和黄康都有很重要的任务在身,我希望你远离他们,不要让他们分心。”他继续残忍地说。

  “你……你太过份了!你把我段珣美想成什么样的女人?”

  他的话才说一半,愤怒尚未表达到千万分之一,他倒一派潇洒地转身就走。

  珣美气极了,她打自娘胎出来,什么死皮赖脸的人没见过?就没碰过这种自私无礼、没心没肝的大混蛋。

  若不是一只手拉住她,她真会扑上去,要他把所有不是人的话都吞回去。

  陈若萍把才才的一幕看得一清二楚。她原先对季襄莫名其妙带回一个女学生就心存疙瘩,现在亲眼见他对珣美疾言厉色、毫不留情的样子,不禁暗暗高兴。

  在制止争端之余,她的声音是前所未有的温和说:“季襄不是有意的,他就是那种脾气。”

  “管他什么脾气,也不能说这么难听的话!”珣美仍怒气冲冲地说:“亏他读圣贤书,就不知道话如毒箭,如利刃,会置人于死地吗?他怎么可以随便无的放矢,含血喷人呢?”

  “他的压力大,很多话只是就事论事,并没有考虑太多别人的心情,你照他说的话去做就没错。”陈若萍又说。

  珣美看了她一眼,仿佛这才发现与自己对话的是谁。反正他们都是同一国的,总说她年纪小,是新手,叫她做最没用及最卑微的工作,然后又瞧不起她。珣美实在不明白 ,为什么她能咽下这些委屈呢?

  她不再理人,迳自烧水洗菜。

  陈若萍为表示自己贤慧识大体,又进一步劝导说:“他们这种为理想献身的男人,都是铁了心肠的。我认识季襄那么多年,还没有听过他说几句让人开心的话呢!”

  这倒引起了珣美的好奇心,她忍不住地问:“你很早以前就认识他了吗?”

  “我们陈家和他们唐家是世交,而且我姊姊还是季襄的未婚妻,他都没跟你提到吗 ?”陈若萍说。

  未婚妻?季襄有未婚妻?珣美心一沉,说不上什么滋味。她应该是无所谓的,但想到季襄和另一个女人,就觉得怪怪的。

  “不过我姊姊在未过门之前,就得急症死了,他们连面都没有见过。”陈若萍接着说。

  珣美的心像在荡秋千,一会儿高,一会儿低,手边忙着,却无法专注。

  “本来他母亲想订下我,但季襄反对。他曾说过一句话,中国一日不统一,他就一日不成亲,因此他不愿意耽误我的青春。”陈若萍不自觉地透着无奈。

  “这太荒谬了!如果中国永远不统一,他就永远不结婚了吗?”珣美张大眼睛说。

  “以季襄顽固的个性,真有可能哟!”陈若萍终于谈到了主题,“我看过太多女孩子迷恋他、崇拜他,为了他走上救国的行列。但这些都没有用的,季襄一点都不会感动 ;

  如果你是因为这种理由而加入我们的团体,我劝你趁早退出,免得让自己伤心难过。”

  这话说得比季襄更毒,若非珣美的定力够,炉上的热水早就洒得到处都是了。她镇 定颤抖的双手说:“你……你和唐季襄全是半斤八两,都是用小人之心去度衡别人。有你们这种狭隘的胸襟和肮脏的想法,中国能救得起来才怪!”

  “珣美,我并没有特别的意思……”陈若萍赶紧说。

  “我告诉你,我段珣美是立志不结婚的!”珣美打断她说:“我看过太多女人依附 男人后的悲剧,你既是时代的新女性,应该听过唐群英的这段话吧?“自三从四德之说中于人心,于是一般男子以有德无才为女子之天职,有耳而瞆,有口而喑,有手而胼,有足而刖,有心而茅,起居服食仰给男子”。我当然不会把自己变成一个人不像人的废物!”

  哦!这女孩子真不简单,很有一套不同凡俗的看法,季襄的眼光毕竟是没有错的。

  陈若萍一方面放心,一方面赞同地说,“你能如此想,就是完成思想革命的第一步了。”

  “那你呢?你是不是季襄那些崇拜者之一呢?”珣美冷不防地问。

  “我?”若萍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说:“当然不是!我加入这份工作,为的是我自己,绝对与季襄无关。”

  “是吗?”珣美由唇间吐出这两个字。

  陈若萍往后退一步,满心不解。段珣美到底是怎么样的人呢?她看起来心无城府,行事稚嫩,但为什么此刻显露的精明,又令人难以招架呢?

  或许,从一开始,她就不应该轻忽季襄带回来的这个女学生。

  ***

  农历年过去,元宵节过去,珣美渐渐适应上海大都市的生活。她说不上喜欢与否, 人间到处是尔虞我诈,只不过城里的人较世故,往往笑里藏刀。

  即使在有共同理想的报社中,仍有着人性的弱点。

  黄康轻浮,杜建荣寡断,陈若萍善妒,而季襄心机深,是她唯一看不透的。

  自从那一日的冲突后,珣美收起了笑脸,与每个人都保持距离。反而是陈若萍比以前更热络,但由那亲近的态度中,珣美感受到更多的防范之心。

  哼!她生在那种旧式的大家庭,四面皆楚歌,什么嘴脸没见过?

  整个报社中,她只在乎季襄,但也偏偏对他最冷淡,谁叫他说出那一番污蔑她热情和人格的话呢?

  悄悄来到的春天,让她更想念母亲。算算离家已两个月了,一直没有机会去找阿标。

  母亲得不到她的音讯,一定会很着急的,但上海这么大,她人生地不熟的,怎么才能找到阿标呢?

  一个午后,气温升高,珣美藉着买杂货的理由,想开始采取行动。

  对于上海,除了灰蒙蒙的港口,人来人往的车站,热闹的南京路,租界欧式的洋楼外,几乎没什么概念。阿标工作的地点叫“沪江运输行”,既是码头搬运工人,当然就 往上海外滩一带找啦!

  珣美站在转角的书报滩,想着要不要叫黄包车时,一个熟悉的声音在身后响起。

  “你要去哪里?”季襄穿一身黑衫裤,双手插在口袋,头戴一顶鸭舌帽,更加神秘的样子。

  唉!真倒霉!第一次想“探险”,就偏被他碰到。珣美居于天生的谨慎及留有退路的习惯,她一直没告诉他有关阿标的事。此刻,她自然把头抬得高高地,轻哼着说:“ 不干你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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