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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只学了那么一点,请多多指教。”她微笑着说。

  “不只是‘一点’了!你总是让我惊讶赞叹,或许我才该称你宋才女!”见璇芝收回笑容,他连忙又说:“哦,如果我猜得没错,这是福建所产的芙蓉石吧?”

  “你对印石也有研究吗?”她眼睛一亮问。

  “我才是真的‘一点’。”他客气地说:“我家收藏了一方田黄寿山石,哪天我刻上你的名字,就当作你的毕业礼物。”

  “那时你人在太平洋的另一边,怎么送呢?”她的眸子又暗下来。这是他们绝少提及的话题。如今璇芝先说出,倒像有某种尖物重重地往他心上一击,整个人极不舒坦。

  正盘算着该如何回答,他突然想起今天见面的主要目的,于是略过先前的问题说:“我差点忘了,我约你见面,就是要告诉你,玛瑙如意已正式归还,你可以回到宋家了。”

  璇芝并没有想象中的高兴,只淡淡地说:“那很好,这几天考完试,我就直接回富塘镇。”

  “我陪你回去,好不好?”他说出内心的计画。

  “为什么?既已退婚,又要陪我回宋家,不是太奇怪了吗?”她不以为然,也有些莫名其妙。

  “我知道退婚对你是件极不好的事,我只想替你承担所有的议论及批评。”

  牧雍说:“我可以告诉你父母,一切都是我的错。还有,你在离家之后,如何努力上进,如何独立自主,我都能够做见证。”

  璇芝看着他那诚挚又热切的表情,怨无从怨,怼无从怼,只有用满不在乎的语气说:“你现在又懂得顾及我的立场和名誉了?是不是怕我以后嫁不出去呢?”

  璇芝再“嫁”?这个字眼让他着慌,不自禁脱口说:“嫁?你要嫁给谁?是克宇、时兼,还是何虔?”

  提到这几个常在一起聚会的男生,她又气又恼地说:“徐牧雍,你胡说八道什么呀?!”

  他也察觉自己的失言,急忙道歉说:

  “真对不起!我也不知道怎么会胡言乱语。我没有别的意思,只是曾经当过毁你未来的最大‘祸害’,总希望你一辈子平安幸福,所以不免多关心一些。”

  见他对她曾指责他的用词,还记得如此清楚,璇芝的心肠软下来,温和地说:

  “我了解你的心意,但是离家是大事,回家也是大事,等我考虑好,再告诉你最后的决定。”

  “也好,这件事绝不能仓卒。”牧雍说:“为了谢谢你的礼物,我是否有荣幸请你上馆子?”

  “当然。”璇芝笑着点头。

  走了几步,牧雍忽然又冒出一句:“回答你刚才的问题。如果我在太平洋的另一边,仍会把我的礼物送到你的手上,你满意了吗?”

  璇芝一愣,心中浮泛着几许甜蜜。那一刻,她已决定让牧雍陪她回宋家,只是她暂时不说,因为她自身还有许多疑虑,总要一一思索确定,才能走回头的路,不是吗?

  ※ ※ ※

  璇芝考完最后一科,回宿舍稍微整理,就迫不及待地去找牧雍,她甚至坐了平日舍不得的人力车,反正快要回自己家了,以后就不必数着铜钱,一分一分地过日子了。

  四合院比平日更安静,牧雍厢房内的衣被什物,已打包成一捆一捆,四壁光凸许多,连郑板桥的字联也取下来,感觉冷清又陌生。

  她站了一会儿,有点无所适从。

  一会儿,提着水的张大娘走进门,见了一位姑娘杵在屋中间,吓了一跳说:

  “你找谁呀?”

  “徐牧雍。”璇芝说。

  “你是他同学吗?”张大娘看她一眼说:“徐少爷同他爹到天津去了。”

  “去天津?”璇芝喃喃重复,他怎么没说呢?

  “是呀!我听徐老太爷说,是带徐少爷去天津给人家提亲的,以后他们夫妇俩就一起到什么美什么坚的去放洋读书呢!”张大娘习惯性地说些张家长李家短的话。璇芝的意识一下子空了,满满都是提亲的话。

  牧雍的动作可真快呀!如意才刚还没几日,就急着另娶妻房,但他是还处处表明他没有女朋友,原来是真的早有意中人了。

  一个个女子的脸孔晃过脑海,最后停留在曹曼君身上。那时髦的鹅黄装扮,令人映象深刻,那会跳舞交际的新潮,又是她忘尘莫及的。

  比起来,她宋璇芝就太平淡无奇了。

  但为什么从头到尾,他都要献殷勤、陪小心呢?她有一种受骗被玩弄的感觉。

  他的一切热忱、一切关怀,朋友兄妹那一套,全成了虚伪做作,像一场恶劣的戏,而她是天底下最愚蠢无知的观众。

  午后的院落渺渺寂寂,窄长的胡同似无止尽,璇芝不知道自己是如何走出来的,脚乏气弱,但都不及内心的伤痛更无助,因为她发现她其实非常在乎牧雍,不愿意他娶别人,不愿意他出国,只希望他在她的身边,朝朝暮暮,今生不弃,永世不离……

  问世间情为何物,直教生死相许。天长地久双飞翼,老翅几回寒暑。欢乐趣,离别苦,世间更有痴男女……

  这一阕词,璇芝哽咽难续。以前不懂的情绪,今日懂了,她对牧雍种种的不舍依恋,甚至痛苦回避,就是所谓的爱情吗?

  她一向是心高气傲的世家之女,被人不名誉地退婚,却又爱上退婚的人,简直是可悲可叹呀!

  京城天向晚,薄薄的红霞染着西山,阵阵的飞鸟划空而过。

  毕竟是异乡,毕竟无亲人,该是她归去的时候了!

  ※ ※ ※

  璇芝返家那日,刚下过一场雨,天呈现泛着水气的晕蓝。她不是一个人,陇村的吴校长陪着她。可想见的,偌大的宋家是一团混乱,杂沓的脚步声在厢房院落间奔忙着,引来了许多关心的或看热闹的人。

  但真正能见到璇芝的只有她的父母和几个族内的长辈。门禁森严的大厅内,逃家又逃婚的女儿静静跪了好长的一段时间,听大家轮流训话。

  她已学会了不争辩、不受激怒,因为外面的世界令她疲惫,自由是好,独立是好,但伤心时仍需要家人的抚慰。

  “好了!在这场婚事中,女儿受的委屈还不够吗?”

  棠眉听厌了一再重复的家法家训,走过去拉起璇芝说:

  “我可怜的孩子,你把娘给想死了。”

  “娘,都是女儿不孝,害您担心,害宋家丢尽颜面。”璇芝流着泪说。

  “丢脸是一桩,做事欠考虑也是一桩!”

  宋世藩忍不住又说:

  “牧雍不认这门亲事,你在徐家待不下去,至少可以回娘家呀!你一走杳无音讯,好象你的娘家人都灭绝死绝,没半点足堪仰靠了。”

  “爹,一年多前我抗拒这个婚约时,您怎么说的?您是毫无商量余地的叫我‘不是嫁到徐家,就是自我了断’,所以,当我在徐家走投无路时,即使想到娘家,也不敢回了。”璇芝不禁为自己辩一声。

  “璇芝,就别顶嘴了。”棠眉忙阻止女儿说:“你爹所做的一切,不都是为你好吗?就是他现在大着嗓门骂你,也是因为心疼你的原故。”

  “若大家不嫌,我就来打个圆场吧!”

  蕴明向前一步说:

  “宋老,璇芝是您的女儿,也是我的学生,她聪明沉稳的个性,大家都应该明白。去年她离开徐家,不回娘家,转而投奔我,一定有其不得不如此的苦衷;以目前看来,那反而救了她自己和宋徐两家世代的交情,您以为如何?”

  “吴校长,我是很感激这一年来你照顾小女,不过你不为人母,恐怕不明了我们的心情。”宋世藩放软口气说。

  “我不为人母,也曾为人子女,怎会不明了呢?”

  蕴明说:“您或许责怪我,骂我女巫,诱惑他人子女,但我所想的只有璇芝自身的权益,考虑的只有她的立场,相信您能体谅我的做法吧!”

  “不管是什么心情或做法,我看璇芝是累了。”

  棠眉对丈夫说:

  “先把璇芝交给我,我带她去调养调养,有什么教育大计或思想观点,你就和吴校长慢慢去辩吧!”

  宋世藩看了一眼女儿苍白的脸色,暗叹一口气说:

  “去吧!事已至此,说什么都是多余了!”

  父亲的这句话让璇芝整个放松,最坏的时刻过去了。父亲是一次脾气发够的人,他要嘛今天不允许她回家,若是没有赶她,就表示已接纳她这个迷途知返的女儿了。

  “谢谢爹。”璇芝由心里感激地说。

  宋世藩不应声,但她看见他微点了一下头。

  走出大厅,门外围着的女眷、丫鬟一一围上来,同璇芝问候着。

  她一眼就看见莲儿,忙往前一步说:

  “莲儿,好高兴见着你!为了我的事,没让你受太多委屈吧?”

  “还好啦!小姐的信写得很清楚,徐家和咱们家老爷都没怎么骂我。”莲儿拭着泪说:

  “我只是担心小姐,你实在应该告诉莲儿,把莲儿带在身边伺候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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