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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很抱歉,那时候我心情太乱,也没办法考虑太多,只想着将你送回家里最好……”璇芝难过地说。

  “好了!小姐回来了,还不快擦干泪,把西厢房打扫打扫,床被都重新铺过!”

  棠眉命令说。

  莲儿飞快行动,一干丫头妈子都各自去忙,知道今晚会有一场团圆的喜宴。

  璇芝随着母亲到东厢房说体己话,绕过一段石阶,紫藤花架开着朵朵花儿,灿烂了一季的夏,也让她忆起童年的许多美好时光。

  一进房内,棠眉就指派人去准备莲子、燕窝、参汤等补品,还一旁仔细瞧着女儿,从脸上的血气到手上指甲的颜色都不放过。

  她红着眼说:

  “你一定是吃了不少苦头,想想看,你是千金之躯,自幼在娘的手心呵护大的,别说风吹雨打,就是连一口气也不曾大力吹过。可是,你却一个人孤零零地被逼到北京,我简直不敢想象你的遭遇,这一年多来,只有日日求菩萨保佑了。”

  “娘求菩萨,菩萨自然会庇佑我。”

  璇芝试着把气氛弄轻松说:“我到汾阳和北京的一路上,虽然路途遥远,但都有好心人士相助。到学校读书,生活更安定了,师长同学都很好……”

  提到这些事,璇芝的心里就不期然浮起牧雍的影子。他曾说他们的相遇是一种冥冥中的缘分,对他或许是无意义的,对她就是惆怅及错误了。

  “你一切都好,就该捎信回来呀!结果还写个上海,把大伙都弄胡涂了。”棠眉说。“娘,您也了解爹嘛!如果我说出我的落脚处,他一定会刻不容缓地把我抓回徐家,那我就真的只有死路一条了。”璇芝撒娇说。

  “呸!年纪轻轻,老娘还在,不准你提什么死呀死的!”棠眉的脸缓了下来。

  “不过,你那钻牛角尖的脾气也是不对。你嫁去徐家,就是徐家的人,哪有夫婿几个月不露面就逃家的?若再早个十来年,不但你会被活活打死,就连做娘的我,也会因养女不教之罪,被众人的唾骂活活给羞死!”

  “就因为是民国时代了,我才敢做出逃婚的事呀!如今这不叫大逆不道,而是勇敢的女革命家。”璇芝笑着说。

  “你还敢贫嘴!”

  棠眉捏女儿的腮帮子说:

  “你今天能笑了,若你看见你爹当时大发雷霆的样子,你恐怕哭都哭不出来啰!”

  “我还正纳闷呢!爹和徐家伯伯一直很坚持如意这桩姻缘,怎么那么轻易就解除呢?”璇芝问。

  “还不是多亏了牧雍!他在两家之间不断斡旋,当说客,虽然被骂得很惨,也不改他的稳健镇定。我就是那时候才喜欢上牧雍这孩子,也遗憾你和他无缘。”棠眉说。“他好,为什么婚礼时不敢回来面对我、面对大家?直到我寻到一条解决之道,他才来放马后炮,又算什么英雄呢?”璇芝对他又成了一古脑儿的怨恨。

  “你骂他,他还处处替你说话辟谣呢!”棠眉说。

  “谁希罕!他这么做,也不过是为自己图利益和方便……”璇芝说到一半,又想起他到天津提亲之事,心一痛,忙搪塞说:

  “哎呀!娘,我们别说他了,好不好?”

  这时,丫鬟正端上燕窝参汤,母女俩把话题转向亲朋好友,像大姊夫娶了第二个姨太太,二姊婆婆过世,三姊换了宅院的风水,四姊怀孕……等等事情。在家常的闲聊中,璇芝的心情逐渐平静,也能重享家庭给予的温暖了。当晚再见父亲时,他仍没有笑意,但表情已不似先前严肃,而且在团圆饭时还举杯多喝了两盅酒。

  向父母和吴校长请过安,回房安歇,夜已经很深了。

  窗内的烛光映照出院子里的槐树,她先想起北京牧雍住的四合院,又想起去年二月百花娘娘刚过的时节。

  冷月依旧无声,只是年序已夏,闻不到花香。

  莲儿细心铺好被,又帮璇芝梳头。

  “小姐的头发短很多了。”莲儿说。

  “现在都流行短发,赶明儿个我也帮你剪。”璇芝说。

  “那不像个男人了吗?”莲儿忙护住自己的辫子。

  璇芝笑了笑,突然想看从前的一些字稿。推开一片小屏风,却发现后面的一间大厢房堆满了箱笼衣物。

  “这是徐家送回来的嫁妆。”身后的莲儿说。

  璇芝无言,只有边走边抚摸着。当年出嫁时,她完全像傀儡一样,对周遭一切皆无力在意,大多数的陪嫁物根本都不记得了。

  打开一个去锁的红漆柜,精绣鸳鸯的粉红枕巾,玄色的软缎,纬红的丝绒……

  皆簇新如昨日。

  “对了,那柄玛瑙如意呢?”璇芝转头问。

  “夫人收回库房了。”莲儿说。

  哦!从此,如意归如意,与她或牧雍都无牵扯了。

  她又打开一个红箱子,里面存着字画,但最上面放了一份浅蓝有草纹,边系黄丝带的折帖,内容正是叙述徐宋两家退婚之事。

  她迅速读到最后一句,黑黑的正楷字蓦地放大,她不知不觉念出声从此男婚女嫁各不相干。

  这如意缘,真是结得无情,断得也无情呀!

  璇芝颤抖着手将折帖系好,她感觉自己阻止不了的痛苦和抑制不住的恋慕,在内心紧紧交缠着。

  这一生,她再也不会看这份退婚帖,也再不会提起徐牧雍这个人了。

  第九章

  牧雍是在直系及皖系军队沿着京津铁路开打以前赶回北京的,他一路看报,一路大骂军阀的祸国殃民。

  等到造访女师宿舍,发现璇芝早已不告而别,心情一下子跌至了谷底。他思绪混乱地往前行,老想不通,她明明说会给他答复的,怎么就一声不响地走了?

  大街小巷飞传的战争消息,申请学校的文件信函,学生会的紧急会议,都不再那么攫取他的注意力。他整日恍恍惚惚,想的就是反复无常,没有道理可循的璇芝。

  他到底又是什么地方得罪她了?

  还来不及想出合逻辑的解释,他就放下手边重要的工作,冒着穿越战区的危险来到陇村。

  但面对的却是一间空屋子,乡人对他说:“吴校长陪宁姑娘回富塘镇了!”

  牧雍吃惊的表情足足摆了好几介钟。他本来以为她近乡情怯,即使如意已还,也不敢回家见父母,但事情全然不是这样,她返家了,却拒绝他的陪伴。这又是什么意思呢?

  当他继续南下,回到千河镇时,内心是愤怒、沮丧、不解种种情绪混淆着,而更糟糕的是,他无法克制这些情绪,他一心只想见璇芝,当面向她问个清楚。

  问题是,他将以什么身分及名义见她?

  太多的什么、什么及什么,让他俊秀的脸上有几分疯狂的神色。徐家门口那两头石狮子若是有灵,也会被他吓得躲到一旁去。

  “大少爷回来啦!”管家通报着。

  但声音都不如牧雍的脚程快,他直接穿过大厅、耳房、天井、回廊,到“锦绣厅”才停止。

  老奶奶正由丫鬟服侍喝着桂花藉汤。

  “你到家啦!”老奶奶一见他,就忙说:“我还在念你呢!快来尝尝新鲜藕粉,才新采磨的。”

  牧雍哪有吃东西的心情。他请过安,便问:“奶奶,宋家的璇芝姑娘是不是回来了?”

  “是呀!前两天才派人通知的,你怎么消息那么灵通呢?”老奶奶讶异地说。

  “呃,我一回到镇里,就有人告诉我。”他支吾着。

  “确实是真的。”

  老奶奶再一次说:

  “大伙都很高兴璇芝能够平安返家。我们也算了结一桩心事,可以开始帮你另找一房新媳妇了。”

  牧雍正要反对,慧娟就带着两个女儿进来,尚未开口,牧雍就转身对母亲说:

  “娘,爹呢?”“他从天津回来,就带你两个弟弟到上海考中学了,我还纳闷,你怎么比预期晚到呢!”慧娟说。

  他不能说出绕道陇村的事,只坦白地提出要求说:“娘,我听说璇芝回来了,想亲自到宋家去看看她。”

  在场的人全听得目瞪口呆,牧雍见状,再强调说:

  “我没有别的意思,只希望能向她当面道歉,因为退婚对一个女孩子而言,是很不名誉的事,所有的过错,我都愿意承担。”

  “牧雍呀!这节骨眼,你是万万去不得!”

  老奶奶第一个回复神智说:

  “这一年来,婚退了、礼退了,事情好不容易才平静下来,我可不许你再去惹是生非!”

  “我不是惹是生非,只是盼望一切有更圆满的结果。”牧雍解释。

  “我看你就是存心要惹事!”慧娟也加入劝阻,“你以为现在宋家欢迎你吗?别看宋老爷和你爹还称兄道弟,可这疙瘩还卡在心里头,咱们是求着大事化小、小事化无,你千万不要再去触霉头了。”

  接下来牧雍根本没有说话的机会,奶奶及母亲的耳提面命,讲得他欲辩也忘言。

  最后气急了,他激动地说:“难道我一辈子都不能见璇芝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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