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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唉!自己的事,可以死活不计;别人的事,就不得不瞻前顾后,看来,一切只有顺其自然了。

  ※ ※ ※

  岁入寒月,大雪封路,若非靠阿标的卡车,要回汾阳,还真是路途遥远。

  他们四名乘客,包括宗天、湘文、接湘文的兆青,还有来催大哥的宗义,全坐在车后的夹板上。头上是麦杆木条扎的顶盖,脚底是厚厚的草堆旧被,尽管外面北风呼号,里面却自成一个温暖的小天地。

  湘文坐的位置是全车最稳固又没风的地方,一旁挨着兆青,另一旁是宗天及宗义。他们还怕她不够暖和,棉袄纷纷往她身上披,带来的暖手炭炉也离她最近,几乎比瓦屋内还舒服。

  他们走了一天了。一路上,她都静静地听三个男人谈话。他们谈医药、木材生意、中国工业、北洋政府的荒唐、南方政府的重整……多半时候,她的眼里只有宗天,耳朵也只听到他的声音。

  过去几个星期来,他们相处的非常愉快,他总会出其不意地出现在教室或她的厢房外,即使聊上几句话也好。

  她也如愿地去参观他摆满药材瓶罐的实验室,甚至还半强迫地成为他的助手,变成常常要去做的一份工作。

  对她而言,他们的关系算是单纯了,升华了,她从没想过他们能有不涉及男女私情,化为君子之交的一日。感觉上是比以前自由,心灵上也较容易沟通,但彼此的不负担,又像少了些什么,就彷佛一条揪得人发痛的绳索,一旦放手,就只有任它松掉、远离或断裂。

  她不知道此番回汾阳,会遭受什么命运,但一定无法再像浮山时的友好,更别说一年前的爱恨纠缠了。因此,湘文有一种更依恋的心,恍如面对灿烂的夕阳,在等待黑暗那一刻的来临。

  卡车进入了汾阳县界,男人们的话题转向家乡人事。

  宗义和宗天体格相当,虽没有哥哥的俊逸,但也憨厚可爱,他三两句便提到自己从军的抱负,口气十分得意:“姊夫也一直想跟我去,可惜他已有家累,只有羡慕我的份。”

  “家累?我看你也快有了吧?我听说媒婆老往你们奉恩堂跑。”范兆青笑着说。

  “那全是冲着我大哥来的,他不娶亲,还轮不到我哩!”宗义说。

  “宗天,你也该讨个老婆了吧?咱们都二十五岁了,我的第二个孩子都快生出来了,你不觉得不是滋味吗?”范兆青调侃地说。

  宗天看了湘文一眼,并不回答。

  反而是宗义抢着说:“快啦!快啦!我叔叔已从上海出发到宿州镇,只等我大哥一回家,就送上八字,同胡家提亲了。”

  湘文双眼盯着炭炉,不动一下,更没察觉到宗天对她的注视。

  “就是去年中秋我见到的胡小姐吗?挺漂亮大方的一个姑娘。”范兆青称赞地说。

  湘文的手差点被烫到。这时,卡车恰好停下来,打开帘子,是陇村到了。

  她迫不及待地离开车子,怕再听到宗天的婚事。

  “你确定不和我们一块儿回汾阳吗?”宗天随她左右问。

  “我答应陇村学堂一些事,不能够食言。”她说话的时候,脸是面对着范兆青:“三天后我就回去。”

  几个男人盘旋了一会儿,喝杯热茶,又继续开往汾阳。

  宗天开始闷闷不乐,身旁少了湘文,气氛似乎部不对了。他忍不住问范兆青:“你们真要让湘文在陇村教一辈子的书吗?”

  “这当然不是长久之计。”范兆青说:“我爹娘希望她再嫁,才算有个终生的依靠。”

  “再嫁?湘文怎么可以再嫁呢?”宗天惊愕地说。

  “为什么不行?寡妇再嫁,比比皆是,而且夏家送她回来,就没有要她守寡的意思。”范兆青用爹娘一致对外的说法回答。“听说来提亲的人还不少呢!”宗义说。

  “是呀!湘文年轻漂亮,人又聪明灵巧,很多人都慕名而来。”范兆青说。

  “这太荒谬了吧?夏训之死才不到一年,湘文还是新寡,你们就急着把她嫁掉?”宗天一急,脸都涨红了。

  “湘文毕竟不是姑娘家了,有好的对象,自然不能错过,这与急或不急无关。”范兆青有说不出的隐情,只好勉强辩着。

  “不!这是不对的!古人有谓‘烈女不嫁二夫’,你们这不等于在破坏她的名节吗?”宗天十分激动,拳头握得死紧。

  范兆青和宗义全瞪大眼睛望着他。

  “真没想到这些话会由你嘴里冒出来。”范兆青扬扬眉说:“你不是一向最反对封建思想吗?什么时候你的头脑变成如此迂腐落伍呢?”

  宗天知道自己是失言又失态了。他语焉不详地搪塞着,任由范兆青和宗义去戏弄嘲笑。

  车子颠簸地往前开,他的心则如炉里的炭,愈烧愈旺,火红的热气直冲脑门,让他几乎失去正常思考的能力。

  湘文还要再嫁?他已经失去她一次了,她竟还要再嫁?不!一次就够了,他无法再容忍第二次!

  卡车到了汾河口,阿标放下他们,再继续赶往南京,探望珣美及自己的母亲。

  范兆青和秦家兄弟,说了再见,各自朝回家的方向走。

  没跨几步,宗天突然回过头,不由分说地将范兆青拉到河岸,一脸霸道,像要打架般说:“湘文若要再嫁,就嫁给我,你们等着,我明天就上门提亲。”

  “什么?你……她……”范兆青张大了嘴,彷佛见到了鬼。

  “没错,我要娶她!我来之前,你可不许把她许给别人,否则出事我不负责!”

  宗天说完,又大步扯着一脸莫名其妙的弟弟离去。

  “我……”范兆青只能发出类似的喉声。

  宗天疯了!那么多如花似玉的姑娘排队等着嫁他,他为什么要娶已不是黄花大闺女的妹妹呢?

  这是行不通的!规规矩矩的寡妇是一回事,被土匪玷污又是另一回事,他绝不能欺骗他最好的朋友。

  怎么办呢?宗天又讲得那么坚决。不行!此事非同小可,他必须快点与父母商量,不然真会惹出大麻烦来。

  ※ ※ ※

  奉恩堂一早就静悄悄的,所有的人走路都特别小心,大小秦大夫都暂时不看病,全关在书房里,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压力似乎愈来愈明显。

  书房的情况比大家想的更糟,秦孝铭和宗天父子已争到无话可说,只有瑞凤还在苦劝着,“你叔叔人都到了宿州,你这样出尔反尔,怎么向疼爱你的胡师伯交代呢?”

  “我们又没正式提亲,哪叫出尔反尔?再说,我总不能因为敬爱胡师伯,就非娶他的女儿不可吧?”宗天说。

  “那你也不该去娶个寡妇吧?”瑞凤耐心地说:“你又不是人穷,也不是相貌差,干嘛放着清白的姑娘家不要呢?”

  “娘,不管你怎么说,我是非湘文不娶。”他毫不妥协地说。

  “让他去吧!”秦孝铭大吼地说:“横竖我就当没生这凡事唱反调的不肖子。”瑞凤急得如热锅上的蚂蚁,这父子俩,往哪一头劝,都是吃力不讨好,现在只有等德坤下山了,他人怎么还没到呢?

  这时,门外有吵闹声,瑞凤连忙开门,伙计指着范兆青说:“我告诉他,两位秦大夫都不见客,可他硬要闯进来!”

  房里约三人全盯着范兆青,他表情严肃,没等人请,就径自入内。

  “好了,你们去顾药局吧!”瑞凤遣走伙计说。

  “伯父,伯母,恕我冒昧。”范兆青打个揖说:“家父是希望宗天在向舍妹提亲之前,先阻止他,免得造成遗憾。”

  “连你们家也反对宗天娶湘文?”秦孝铭惊讶地问。

  “家父只怕舍妹高攀不起。”范兆青说。

  “管他高攀低攀,你们赞成也好,反对也好,我都要娶湘文!”宗天是铁了心,倒不再激动,只冷吟地说。

  范兆青知道他吃软不吃硬的脾气,于是动之以情的说:“宗天,我不懂你要娶湘文的理由是什么,但今天我是以多年好友的身份,劝你放弃这念头。”

  “我正奇怪呢!多年的好友,怎么不支持我,反而扯我后腿?”宗天冷笑的说。

  范兆青受不了他的瞪视,深吸一口气,最后才说:“事到如今,我也只有实话实说了。湘文……她并不是寡妇。”

  现场的人反应不一,但都是满脸的无法置信。宗天的变化是最急遽,他不再冷静,立刻冲着范兆青问:“你的意思是……夏训之根本没有死?”

  “不!不!夏训之是真的死了,只是……只是湘文从来没有嫁给他。”范兆青说。

  “湘文没嫁给他?这又是什么意思?”宗天一字一字由牙缝中挤出,只差没揪住范兆青的衣领。“湘文在婚礼的前几天,同夏家提出退亲……”

  范兆青才说一半,宗天便激动地接口说:“退亲?她为什么要退亲?她曾经那么顽固的……”

  “宗天,你稍安勿躁,听兆青慢慢说。”秦孝铭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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