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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宗天实在没什么印象,只能颔首虚应着。元媛的身高体型及那稚嫩的模样,使他连想到丧船上那位唱“琉璃草”的姑娘,她应该也不超过十五岁吧?

  然而,同样是十五岁的姿态,元媛就像一般的大妹子,而那丧船上的姑娘偏就引起他许多复杂且难解的感觉,又桃花又杏花又琉璃草,忽红忽白忽蓝的,把他的心思步调都弄乱了。

  惠生见他满脸专注,以为是针对铜人,便说:“我就知道你会着迷。怎么?现在你看也看过了,非喊我一声师父不可了吧?”

  “师伯,我……”宗天有些惊愕。

  “不喊我师父也成,我有更好的主意。”惠生瞄瞄他,又瞄瞄女儿,说:

  “当我的女婿如何?这点鸿钧可没法跟我抢了吧?而且女婿是半子,不输给他的叔侄或师徒,对不对?”

  “爹,你讲到哪里去了嘛!”元媛脸一红,人羞起来,再待不住,索性躲回后院。

  在惠生的大笑声中,宗天更加迷糊了,只能支吾着说:“这……我……这……”

  “这丫头真的长大了,还懂得不好意思哩!”惠生拍拍他的肩说:“别急,隔年我一定会去向你父母提这门亲事,到时鸿钧的脸色一定非常有趣。哈!

  哈!”

  宗天答不上话,也明白此刻最好什么都不要说。他活到这年纪,压根还没想到娶妻之事,他还有太多事要做,儿女情长那一套,对他不过是绊脚石而已。

  惠生留他吃晚膳时,宗天才发觉天色已暗。他心里帖记着那位琉璃草姑娘,便借口有事,先出去一趟。

  他半跑地来到杏花林边,只见红霞映河,渔人归航,但哪有什么扎麻里素的白船呢?

  他不相信自己的眼睛,沿着河畔来回走动,花草仍在,绿荫仍在,可那条船就这么平空消失了?!

  或许是因为阿斗的事,促使他们泊到别处去了也不一定。

  宗天急急地奔回大码头,找到端海碗正在吃饭的船夫问:“那条丧船呢?”

  “太阳一偏,他们就走啦!”船夫觉得有些莫名其妙。

  “那么快?”宗天喃喃地说。

  “这种船本来就不该停的,即使非泊不可,也得快来快走,别说没人欢迎,就是牌位向河神和地神借路,也挺费事的。”船夫开始好奇,“你认得他们吗?”

  “不……你晓得他们去哪里吗?”宗天心神不宁的问。

  “呵!我哪晓得!”船夫瞪大眼睛说。

  “这琉璃河是通向哪儿呢?”宗天又问。

  “你这问得更玄了!天下江海同一源,只要在水上,你哪儿都能去。”船夫放下碗说:“秦少爷,看你急的,找他们有重要的事吗?”

  “重要的事?没……没有。”宗天颓然坐下说。

  怎会有事呢?她连姓啥叫啥都不知道啊!只是……他还想听她唱琉璃草,谈勿忘我,看她将一朵朵蓝花夹于书中,看她少女清纯的容颜中,又散发出一种成熟女子的柔婉。

  总要再多几个时辰,多说几句话,让她缥缈的影像在他心版上投注得更深吧!

  正想着,斗儿的奶奶颤巍巍地行来说:“恩人,我是送衣棠来的。我和我媳妇又晒又烘地一个下午,总算把衫裤都弄干了。

  “不必急的。”宗天站起来说:“你们留着也不打紧,衣服到处都有。”“这怎么成?你出门在外,少一件都不方便呢!”老妇人说。

  宗天只得接过来。忽然,一方白帕进入眼帘,泛着丝的柔光,角落里绣着琉璃草,叶几片,蓝花几朵,清淡雅致,一如她的人。

  “这是你妹妹遗落的,一看这漂亮的女红,就知道不是我家的。”老妇人夸着说。

  是她的没错。宗天轻轻抓着帕子,至少他抓住了什么,让一切不再模糊地恍如一场梦。

  这“妹妹”实在是来得快,去得也快,把他也转得像陀螺似的。

  宗天看着那帕子,将它揣入口袋里。唉!人流浪江湖,总有一些萍水相逢的奇遇,就像多学了一个“勿忘我”的典故吧!

  夕阳西沉,天边掠过一只大雁,它在河上几番徘徊,呱呱叫着,彷佛在寻找它的伴侣。好一会儿,它似乎才悟到,天尚有寒气,自已是太早来归了。

  扬扬双翅,它再度往南方飞去。

  第二章

  民国十年。

  时序三月,乍暖还寒的天候,实在不太适合旅行,但宗天却偏偏与三月有缘。

  五年前三月,他离开公学堂,选择和师父秦鸿钧云游四海,访名医寻药材。

  四年前三月在东北认识了季襄,与护法战争沾上边;三年前三月做什么呢……

  哦!他在广州,第一次看西方医师解剖人体,令他大开眼界。

  两年前三月,他初次听“琉璃草”,遇见了一个奇特的女孩,拾得了一方惹来诸多嘲笑的手帕。

  或许季襄说的没错,它有魔法,“勿忘我”三个字就像一句咒语,让他忘不了连相识都谈不上的她。

  而去年三月,他与季襄在南京分手,途中和一位意大利传教士相谈甚欢,听说对方得到特许,可以在狱中解剖被处死之人犯的尸体,他便立刻忘了父命师令,随之前去。

  这对他而言是个极好的经验,因为中国古代的人体脏肺图,都是在乱葬岗或刑场绘制的,尸身不是被野狗啃过,就是残缺不全,结果自然是错误百出。

  这一段时间,他不但见识到扁鹊割瘤及华佗刮骨的技巧,而且还看到西方外科器具之奇,药物之妙。

  但他这一过家门而不入,亲人对他颇不谅解,说他是“飘泊成性”。宗天也不清楚自己在追寻什么,只记得两年前在宿州镇,那位船夫说过的话——天下江海同一源,只要在水上,你哪儿都能去。

  难道他真想再一次有琉璃草相遇的奇缘蚂?

  唉!人还是要实际一些吧!留手帕已经是够傻的了。

  今年初爷爷生了一场重病,秦家人才下了最后通牒,命他这浪子回头。连在广州重组军政府中忙得不亦乐乎的秦鸿钧,也传了金牌令,叫宗天速速返家。

  只怕他这一回去,如鸡入笼网,面对着婚事及家业,要再飞出来,就不容易了。

  所谓“近乡情更怯”,这个“怯”字其是道尽他此刻的心情。

  然而,这种种情绪,在他看到滔滔不绝的美丽汾河时,又烟消云散了。他知道,再过一道牌坊楼,一座小城门,沿着河岸的一排店铺,经过普济寺,再朝西南直行,当瞧见一块刻着药王孙思邈“海上方”的大石碑时,后面就是他几个寒暑不见的家。

  那石头碑是他幼时常玩耍的地方,在尚未正式启蒙识字时,他就能把上面的养生歌诀背个十之八九,让族人惊为神童。

  “怒甚偏伤气,思多太损神。神疲心易役,当今饮食均。再三防夜醉,第一戒晨嗔……”宗大忍不住又朗朗上口,愈念愈兴奋。

  靠近牌坊楼,行人渐多。河边渡口的食棚依然还在,宗天记起了当炉的刘老爹,想过去打声招呼。

  棚的范围比以前更大,摆设人手也更多,独不见刘老爹。他走过去问了柜台的一个年轻人。

  “刘老爹两年前就收手不干,享清福去了。”年轻掌柜说:“现在这食棚由我顶下来做。”

  宗天见这个人面生,于是说:“我看你不太像是镇上的人。”

  “我是从北方逃难来的。战争呀!田都炸没了。”掌柜说:“我们邻近几个村,全往汾阳来了。”

  “怪不得我看河上的船、路上的人,都多起来了。”宗天说。

  “爷您是不是几年没回乡啦?”掌柜好奇地问。

  “我三年前还回来过一趟。”宗大算算说。

  “这下你可会吃惊啰!汾阳变得很热闹,生意人都往这儿跑,房子都盖上后山坡了。”掌柜说。

  后山坡?那曾是他童年的乐园,初学采药草的地方,有了密集的人烟,不是很可怕吗?还有,那棵他最爱的千年古柏,树身有他刻上去的一只鹰,是否还安然无恙呢?

  宗天当下打定主意,舍弃城门不走,绕往后出,直达秦家的后院。

  匆匆喝过掌柜奉赠的茶,他拐进林子的一条小路。这铺着腐叶黄泥的山径,也只有本地人才熟悉。

  他用三步两跨的脚程,没一会儿就到了俯瞰全镇的高度。驻足眺望,坡上的新屋没有想象的多,倒是河岸一带熙熙攘攘,车马的灰土,与河上雾霭,白茫茫的成一片,有了大城市中喧嚣尘上的感觉。

  不过,他仍能认出几位好友的宅第。像范兆青家的木材行,方克明家的武术馆……还有他家醒目的黑瓦屋顶。

  他果然是离家太久了!

  宗天再往上爬,花草变得密而多,他终于看到那块自己打小常躺在其上听蝉鸣的巨石。他纵身一跃,那棵古柏立即挺立在面前,依旧是千年不变的苍劲风姿,细细的叶片在风中轻唱,像个欢迎他归来的亲切长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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