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小子可真难缠,一副不怕死的模样。纪宗祥怕再说下去,他那死螃蟹只知横行不会拐弯的硬脾气又要冒出来,那时候搞不好又是另一个三天了。他的时间已经不多,父亲赎金的交付已千拜托万拜托地延过一次;而克里欧也在外头拚命找俞智威的下落,若是惊动了俞庆内部的人,到时就真的是偷鸡不着蚀把米,连小命都会丢的。只有请倩容再度出马,这回不献身,只是收款,来个功德圆满,她应该不会又啰唆一堆,再给他来一记痛死人的铁沙掌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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铁沙掌是没有,但纪宗祥向妹妹提出这个要求时,被她从修道院的台阶推下去,要不是他反应快,滚向一旁的草地,骨头可能会断好几根哩!他真没想到那么温柔的女孩,竟有这等暴力倾向。正努力要爬起时,倩容又居高临下地对他吼着,害他只好再度趴下。
“你害我害得还不够吗?现在还要我亲自去收钱。你以为我是什么。妓……吗?”倩容涨红着脸,实在说不出那个字眼。
“不是我,是俞智威要求的。”纪宗祥防着她的第二次攻击,闪躲地说:“我也抗议呀!说会对妳造成『二次强暴』,可他就是坚持,还说不要就拉倒。”
“不要提那个恶心的字!”倩容捂着耳朵说:“我就是不去,拉倒就拉倒!我不想再见他,也不想再见你,你们就给我一点仅存的安静,让我在修道院忏悔过一生吧!”
“妳不再管爸爸了吗?他可是命在旦歹……”纪宗祥动之以情的说。倩容只是哭,并加快脚步往修道院走去,好似那是她安全的堡垒。
纪宗祥气急攻心,火也上来了,他跳到她面前叫:“妈的,我又招谁惹谁了?看看我,为了救爸爸,连未婚妻都赔上了,妮塔愿不愿意再理我都是个问题。我实在衰到底了,这也是我第一次勒索,整天还得跟那些心怀不轨的拉丁人打交道;妳以为我喜欢吗?我还不是为了这个家,为了爸爸!我承认我的手法很不光明,但妳还有更好的办法吗?整天躲在修道院是没有用的!”
倩容的心绪极烦躁,双手绞着,指甲都陷入肉里。
“我现在只希望快点结束一切,离开这里。”纪宗祥疲累地说:“我可受不了再一个三天。别说爸爸的问题,就连俞智威在狱中也不见得撑得下去。”
“你们把他怎么了?”倩容睁大眼睛问。
“不是我们把他怎么了,是他自己脾气太拗,耍大牌,不吃不喝又大吵大闹,狱卒们受不了,关他禁闭,和老鼠蟑螂共存亡去了。”纪宗祥说:“他看起来挺凄惨的。”
倩容的心有一处在滴血,想到他那么英挺耀眼的人,被她陷害到黑暗可怕的地牢中。那画面揪得她无法呼吸、无法思考,她必须去看看他,面对她的罪,解脱他的苦。
“好,我去。”她低低地说,指甲在肉上画出了一条血痕。
在往监狱的路上,倩容又在手臂上割出另一道伤口。痛,但她觉得是她应受的处罚。
在这三天里,每一分每一秒都像无形的鞭,斥责着她的良心。白日,她挑最粗重的工作,可以几小时地擦遍修道院的长廊,可以跪在烈日下拔一天的草,直到柔嫩的双手红肿,细白的膝盖伤痕累累。可尽管累得快虚脱,夜里却仍不能成眠。她只要躺在床上,俞智威的脸就会浮现,愤怒的、控诉的,甚至调笑的、激情的,让她几乎疯狂。所以,她只能站起来走,一遍又一遍地走;只能跪在冰冷的地上,一句又一句地祷告。她知道,这仍不够的。她想到那些圣者,有人拿棘鞭抽打自己、有人睡在生蛆的朽木上、有人绝食饥饿、有人赤脚行在最蛮荒之地……那都是凌虐肉体,除去肉体的欲与罪,来达成精神上的超脱。她的欲与罪更重,于是她开始割伤自己,往往都是不自觉的,直到手腕、手臂出现那些红红的、细微的伤痕。
“够了,艾薇。”凯莉修女痛心地说:“强暴是全人类的罪行,不是妳的错,妳无法承担的。就放开吧!去为全人类祷告吧!”
“不!不是强暴,是我诱惑了他!”倩容哭着告解,“真的!真的!是我的错!”
“不是妳诱惑他,是撒旦的手呀!”凯莉修女说。连修道院的人都不相信她会做这种淫邪之事,她们怪俞智威、怪宗祥、怪赛马会,就是不怪她,还强调她的清白无辜。
上帝呀!她甚至是忏悔无门呀!没想到再看到智威时,她的心又更痛苦一分。他坐在一张铁桌后,双手铐着,形容极为憔悴忧郁,与三天前的俊朗光彩判若两人,她好替他心疼难过。一看到她,他的眼睛里立刻闪出一道锋利,彷佛能穿心的箭,含着剧毒诅咒,射入她的眸子里。她不能动,四肢麻痹得毫无知觉,眼前氤氲成一片,直到无法看清楚,水里的一切仍充斥着炙人的电。她用手擦去泪,留下一抹淡淡的血红。
“俞智威,我把我妹妹带来了,你可以交上字据了吧?纪宗祥说。智威只是瞪着倩容,他没必要亲手把字据给她。他只想再看一次她,看看这个害惨他的妖女,在那层纯洁高贵的面具下,是不是还透着淫荡妖魅的真本性?但是他什么都看不出来。今天的艾薇一身黑色的长袖洋装,长发束在脑后,使她苍白的脸更纤小、更楚楚可怜,一点都不像心怀邪念的人。这样的八月天,她不热吗?不,答案显然是否定的。当人人都期待凉风时,她彷佛是一朵黑色郁金香,刚从冷雾里走来。
哼,她是故意的,她曾假扮成天真无邪的女学生,当然也会演出一个极为无辜的受害者。她又想迷惑他,又想混淆大众视听,真是可恶透顶!想到此,他压抑的怒焰又高扬起来,直想当她的面破口大骂,但小不忍则乱大谋,他在字据上签完名字,“一个初夜权要卖三十万美金,或许你们可以去申请金氏纪录,搞不好还榜上有名呢!”
“俞智威,你说话客气一点。我妹妹愿意来,是心存宽恕,给你一个方便,不是来受你侮辱的!”纪宗祥怒责。
“我是实话实说,没有侮辱的意思。”智威冷冷的说。
“最好没有,否则还有你的苦头吃!”纪宗祥威胁说。
“哥……”倩容拉拉他的衣袖,她觉得有些昏沉,不是说好十五万吗?怎么成了三十万?但她问不出口。
智威把字据仔细折成长条,然后若有所思地对她说:“我的脚扣在桌底,不能动,妳必须过来拿。”
他的脸看起来如此陌生危险,倩容无端地恐惧着,接近他就像接近一头受伤的狼……但她有选择的余地吗?智威看着她一步步走近,心中想着快、狠、准三个字。他要揭下她那美丽的表皮,让藏在里面的骯脏、污秽、恶毒、贪婪、邪淫……全都表露出来。
就在咫尺,他伸出手,她也伸出手。那一刻,千钧一发间,他的双手就捏住她的脖子,直往她的两颊推移,手铐深深地压住她的胸口。因为事情来得太突然,旁边的人一下子失去反应。
“妳为什么要害我?妳这骗人的魔女,到现在还想迷惑我!”他边吼边施压,“妳没有道德、没有良知,就不要装出那一副天使的脸孔。妳不配!妳连妓女还不如,她们至少还懂得诚实两个字!妳不懂,妳只会说谎……”
大家这才如梦初醒,赶来救倩容;但智威彷佛失去了理智,任人抓打,手就是不放开。他看到她细致的皮肤泛红又泛白,很意外地,除了本能的颤抖外,她并没有挣扎,像一个布娃娃般任他伤害;然后是她的眼睛,也没有抗争,只是蓄着泪,有一丝痛楚,却仍清朗得教人动心。脸涨红、唇发紫,两行泪流下来,智威看到涂在她脸上的淡淡血迹,干了又湿。
怎么会流血了?他伤了她了吗?血从哪里来的?哪里来的?一个怵目惊心的感受,他手软了,理智也回来了。
纪宗祥拿过字据,扶着妹妹,任众人去制伏那个疯子。“不要打他了,是我的错!”倩容要冲上去。
“他差点掐死妳了!”纪宗祥拦住她说。
“我不管,如果他们不停,我就撕掉字据。”她说着要抢过那张纸片。
纪宗祥领教过妹妹的蛮力,忙叫众人停止。事实上,不只智威有伤,连瑞奇警官在内的几个警察脸上都青青紫紫的。她再看智威最后一眼,他是那么地愤怒沮丧,她只能在心中悄悄地说声对不起。茫然地走出监狱大门,里外是两个世界,而她的人生也分成无法连结的两个部分了。
天空如此之蓝,像她躺在修道院后山的,最爱看的蔚蓝,但如今却变得好刺眼,满溢出来,往她身上倾倒。她一个踉跄,重重往下坠,昏倒在监狱前的马路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