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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振谦年纪大,德威旅途劳顿,两人先行告退后,剩下的三个男人继续聊无。

  “我觉得大哥有些不正常。”信威提出内心的疑问。

  “我以为只有我这么想哩!”智威说:“看他的举动,不知情的人,还以为他要告老还乡了。

  “我也不吃他走向学术界那一套。每个星期跑桃园,那多辛苦呀!”云朋说。

  “现在回想一下,大哥是变了,”信威皱着眉说:

  “特别是这两个月,总是行色匆匆。老妈七十大寿,他没待满一天;凯中、凯雯双胞胎的生日,他甚至没到,好像台湾有什么事让他走不开似的。

  “如今又长期留在台湾,连国都懒得出了。”云朋接着说:“问题是,大嫂和孩子都在洛杉矾……”

  “他会不会有外遇,金屋藏娇去了?”智威陡地冒出一句话。

  “大哥?不可能的!”信威和云朋异口同声的说。

  “但,除了女人,“还会有什么能让男人一百八十度转变呢?”信威不解。

  “那是你们这两位宝兄宝弟难过美人关。”云朋说:“但并不表示全天下男人的改变,都是因为女人呀!

  “小心佳洛又要罚你跪了!”信威笑着说。

  “我们老夫老妻,早不来这一招了。”云朋回答说。

  “也许我们根本就不需要怀疑什么。”智威说:“大哥向来说一不二,不做违心之论,或许他早有往学术研究路线走的意思。

  “不论有或没有,我们也管不了,不是吗?”云朋说。

  信威暂时同意大家,但他仍然觉得德威转折太大,就像二十年前他突然到瑞士游学两年一样,总透着某种比表面更复杂的难言之隐。

  兄弟聚别匆匆,要探索真相也很困难,再加上德威的个性和重隐私,这是不闻不问的好。

  外遇?哈!真亏智威想得出来!

  德威一回到房里就打电话给以缘,他现在已慢慢习惯她的新名字,不再叫她意芊。

  台湾也是假日,算算时间是午后两点,爱干净的以缘,八成又在清理她那早已经无尘无垢的房舍了。

  二十年的分离,两人都有一些变化。比如,他的深沉急躁,爱用命令人的口吻;而以缘比以往更虔诚信教,全年吃素念佛外,衣服一律灰黑白几种颜色,头发直直扎起,脸上不施脂粉,淡得如一尊玉观音。

  他非常怕她会出家。

  “这辈子因为你,我是入不了佛门了。 ”她无奈的说。

  德威内心窃喜,只要碰到以缘,他们所有的爱欲情痴都来了;想必他们的前世有很深很深的宿缘,今生才会如此相契难舍。

  电话接通,以缘细柔的声传来:“喂?

  “我是德威。”他展开一抹不自觉的微笑说:“你还好吗?我猜你是在打扫房子吧?

  “你猜错了!”她声音中含着笑意,“我正在放一盆竹,是灵均昨天带回来的。”

  “你现在有两盆竹了,过两天我再带松和梅回家,岁寒三友就都有了。”他兴致勃勃的说。

  “过两天?”她不解地问:“你不是才到美国吗?”

  “我明天下午的飞机就回台湾。”他说。

  “这是合家团聚的时候,你应该多陪陪你的家人才对。”她真心地说。

  “我陪他们还不够久吗?”他说:“在我心目中,你才是我最至爱的妻子,想想看我们被迫分散多少年?如今我们都不年轻了,我只想珍惜每一个和你在一起的时光。我不要听到你说‘你的家人’的字眼,那有多伤我的心,你明白吗?

  “德威,聚散有缘,一切是命。我们自己受了苦,雪子和孩子们是无辜的,又何必拖累他们呢?”她旧话重提的说。

  “很好!你想成仙成佛,怕增加罪孽,雪子要一个丈夫,永远活在虚幻的快乐中,那就让我坠入地狱好了!我来背全部的罪业,受刀火、受鞭答,你就日日拜佛,求我早死早了,永世不得超生吧!”他情绪激动地说。

  “德威,别这样!你明知道我没有这个意思。”她急急地说。

  “那就不要排斥我、拒绝我!上天让我们相逢,就是注定我们的夫妻情份未了,不是吗?”他几近哀求的说。

  她轻叹一口气,说:“你总让我破戒、触法,有断不了的烦恼、参不透的妄念,不寂不静,离佛道愈来愈远了。”

  “不!你错了!你是距佛道愈来愈近。”他说:

  “记得你告诉我释迦牟尼舍身喂虎的故事吗?我就是那一头虎,你拿自己喂我,我保证很快就天降香花,让你立地成佛了。

  “你在胡说什么呀?”她忍不住笑说。

  “我不是胡说。”德威仍一本正经的说:“所谓佛心,就是慈悲之心,不忍人之心。我看很多出家的僧尼,抛弃亲人时的狠绝,根本不具有菩萨心肠。像你,有机会一走了之,却为我们留下,解我们的苦痛,这才是最困难的修行,真正的入世成佛。”

  以缘念了一声“阿弥陀佛”,缓缓说:“你还不懂佛家的‘弃绝’之意,你怀的仍是世人私心的眼光

  “我就是私心,要你修我!还记得刘大任那首‘我愿’诗吗?”他打断她说。

  她尚未反应,他就急急背颂——

  我愿把我金钢石也似的心儿

  琢成一百单八粒念殊

  用柔韧得精金也似的情丝串着

  当你一心念我的时候

  念一声“我爱”

  一摇一粒念珠

  缠绵不绝地念着

  一循环不断地念着

  我知道你将往生于我心里的净土

  那头无声,久久才传来一声叹息,深深的、长长的,令他心痛,也令他沉默以对。

  外面有纷杂的吵闹声,是孩子们望弥撒回来了。

  他像是怕吓着她,极温柔地说,“我必须走了,后天见。”

  “再见。”她只说。

  挂了电话,他仍在原地。

  我的爱妻,意芊或以缘,都属于我,他在心里想着。

  他听到凯中和凯雯在喊爸爸,这才挪动着早已不受他指挥的双脚,很沉重的、一步步下楼去。

  德威和孩子们磨菇一阵,聊聊学校,谈谈凯中喜欢的科幻书和凯雯着迷的探险故事,再送他们上床。

  这对双胞胎长得并不像,但同时偏到雪子的家族,东洋味很浓。德威并未因此减少爱他们的心,只是以缘一出现,就再也没有什么比她更重要了。

  回到卧房,雪子已梳亮头发,穿一件白丝睡衣,四周有淡淡花香,一如她平日的端净整洁。

  这是德威习惯的方式,由意芊而来的,如今看来,雪子的味道仍太“重”了。

  但这种比较是极不公平的,他看见雪子要整理他的行李,连忙说:“不用弄了,我明天下午就走。”

  “那么快?”雪子相当惊讶,“我们以为你至少会留到新年假期后,孩子都非常想你……”

  “我要回台湾准备教书的事,第一次当老师,总不能太草率。”他说话时,并不看她。

  “下次要见你,又得等过农历年了。”雪子尽量藏住埋怨,怕德威不高兴。

  德威面无表情,也不回答,只拿着行李往外走。

  “你要做什么?”雪子问。

  “我有时差问题,怕会吵到你睡眠,所以我今晚就住客房。”他说。

  这种事以前也常发生,德威长年在外奔波,几个洲飞来飞去,需要休息比需要她还多。他是个欲望不强的男人,事业心重于一切,既不腻妻子,也没见他多看哪个女人一眼,因此雪子也就配合他的清心寡欲。

  但最近他的奇怪举止和外传的流言,令她不安,她忍不住说:“我们将近半年没在一起了,你来也不肯同床,这像什么夫妻呢?”

  “我实在很累了。”德威用不想争辩的口气说。

  他放下行李,直接进浴室梳洗。一身睡衣出来,往床上一躺,背对着雪子,全没有说话和温存的意愿。

  他对雪子并没有太大的歉疚,毕竟她拥有他十二年,名义上是俞家大少奶奶,两个孩子像王子公主般尊宠地养着,享尽了多少荣华富贵。

  反观以缘,和他相识一年,夫妻一年,此后就在贫情的边缘挣扎;而可怜的灵均,必须忍受无父无母的缺憾,她们母女才是他真正愧对的人。

  用命运的角度来看,雪子的幸福正是建筑在以缘的不幸上,而他的最大错误是不爱雪子,偏又娶了她。

  另一边的雪子,辗转反侧,无法成眠,她几次想开口,但却因德威那异于平日的冷漠而打住。

  她自己是受传统式日本教育长大的,做个贤妻良母,不过问先生的事,但她绝对不能忍受配偶有外遇,因为那是代表品格的堕落,及彼此间的信任彻底破坏。

  台北捎来的消息是真的吗?有人说德威和一个小他二十几岁的大学女生密切往来。

  开始时她只觉得荒谬,因为德威不是那种受美色所惑的人,但他近来的表现,暗示了他的种种转变,为此,她还去读了一些有关“中年危机”的书,愈看愈心惊胆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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