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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整栋屋子冷淡得可以,连棵植物都没有。敏敏可以想像信威初搬来去选家具时,就站在店的中间,指着“这个、那个、这两套,那两套”,根本不花心思去配色设计。敏敏想着就觉好笑。

  信威几乎是半强迫地要敏敏住过来,因为盈芳在,他深觉不便。后来盈芳找了一个同学小美同住,敏敏才在信威这儿过夜。于是她不免要搬些东西过来,像小花、小树,甚至那束紫晶水仙,就放在客厅,映着白天黑夜的流光。最初她还怕信威生气,但他总不介意,她胆子就愈来愈大,每个房间慢慢变得不一样,充满她的想法与美感。

  她不过是在一条绝路中寻找快乐而已。

  云朋一知道信威的诡计,跑到他家找他兴师问罪。

  “佳洛说敏敏一直是你的情妇,是什么意思?”云朋几乎快跳脚。“你叫我别接近敏敏,你自己却不守规矩,这算什么?”

  “你知道得很清楚,这是救你的一条路。”信威说:“好在我放出这风声,否则现在记者早在门外等你了!”

  “敏敏,你别听他的。”云朋看着敏敏,苦口婆心地说:“清者自清,事实没那么严重。你因此而跟了信威,毁了自己,我赢得选战又有何用,不如此刻退出!”

  “云朋,我们可以亲如兄弟,你竟给我这种评价?”信威怒瞪着眼说:“敏敏跟我,怎么会毁了她?我未婚,她未婚,我们在一起天经地义,谁能管得着!?”

  “老实说,我若有妹妹,绝不愿她和你在一起。”云朋反唇相稽,“我就因为和你亲如兄弟,才很清楚你对女人的态度,信手拈来,玩世不恭,从不认真。这原无可厚非,你大可找懂得游戏规则的女人,何必去招惹敏敏!?”

  “为什么不找敏敏?”信威将她揽过来。“敏敏比任何女人更知道游戏规则,不是吗?”

  敏敏实在不愿再引起他们之间的纠纷,苦求说:

  “张大哥,我心意已决,你就不必再管我,选举比较重要,不是吗?”

  之后云朋仍不死心,三番两次打电话来。

  “敏敏,你又何苦呢?”云朋声音有太多担忧,“你知道你这样走下去的结果吗?等信威厌倦了,你又情何以堪?信威人并不坏,只是自幼就被训练得独立无情,除了他的事业,什么都不放在心上,你懂吗?”

  “我怕了他,你知道吗?”敏敏说:“就如你所说,任何东西,他得不到手绝不罢休。若不是利用选举,他也会用别的手段,要我和他在一起。这也许是前世的孽债,今生注定逃不过的劫,不如早还早了!”

  “你爱他吗?敏敏。”云朋突然问。

  “爱?”敏敏凄然一笑,“我和他之间没有这个字眼。我想他的字典中也没有爱情两个字。”

  “我也曾这么想过。”云朋随她苦笑,“但很难想像一个对父母尽孝,对手足义不容辞,对朋友古道热肠的人,会缺乏天长地久的爱情?我一直觉得他会是好丈夫、好父亲,只是没碰到好女人。敏敏,你太纯,不够世故,不懂手腕,你斗不过信威的,千万别沉迷在他的甜言密语中,可以的话就快点离开他。”

  “我都知道。”云朋的话让她心酸,“我比你想像中的坚强,你放心。”

  “天呀!即使我欣赏信威,尊重他、信服他,把他当成兄弟,但永不原谅他对你的所作所为。”云朋咬着牙说:“如果他有伤你一分一毫,我绝不坐视不顾!”

  敏敏了解云朋的多虑。但信威对她是宠爱占有的,一有空闲就陪着她过两人的世界,似乎外面愈反对他们,他就愈把她紧护在自己的怀抱中。

  盈芳对这件事满头雾水,敏敏实在不知该如何开口。盈芳以一颗单纯浪漫的心,看信威对敏敏的呵护有加,而敏敏对他的小鸟依人,她也不反对,只偷偷问:

  “他会不会娶你呀?”

  盈芳哪知道天下不是件件事都有“王子和公主从此过着快乐的生活”的结局。

  现在她下了班,一天工作圆满,为受虐儿童的心理治疗与成立诊所也有了眉目。刚和盈芳通电话,又为几盆花浇水,擦拭着紫晶水仙,在愉快的心情下等待晚归的信威,说不上什么幸不幸福,她一直是知足的人。

  只不过下面这件事引起了轩然大波。

  门开了,信威走进来,立刻抱着她吻着说:

  “我的小妇人正在做什么呀?!”

  “擦紫晶水仙呀!你没看到吗?”她笑着说。

  “我差不多要相信这玩意有法术。”信威假装认真的地说:“你天天擦,擦出了魔法,我就着魔愈深,对不对?”

  “才怪!”敏敏不理他,要站起身。

  “不然我怎么愈来愈喜欢家居生活!这星期天,我要去高雄看一批货,我们顺便去玩玩。”

  “星期天不行。”敏敏吞了一下口水,鼓起勇气说:“我要和盈芳去台中看刘家志。”

  他的温柔笑语完全不见,敏敏像坐在一块冰上,她忙站起来,脸上亦是强硬表情。

  “如果我不允许你去呢?”他一字一字极慢地说。

  “你同不同意,我都要去。”她也一字一字回答。

  “刘家志已是不相干的人!”他暴怒地说:“现在你住我的、吃我的,是我的人,你不可以去!”

  “我现在赚钱养自己。”敏敏已习惯他的口出恶言,也能平顺回击,“况且我不是任何人的人,我是自己的主人。家志刚由绿鸟调回,我答应去看他。基于道义,我非去不可,何况他是我的朋友。”

  “朋友?什么朋友?”信威走近她一步,眼中带着胁迫,“一切都是过去式了,明白吗?我不要你和他肮脏的过去污染了我们现在的生活。”

  “肮脏的过去?”敏敏真的生气了,“有什么脏?家志比你君子多了,他尊重我,没碰过我一下,没有言语侮辱,总是保护我。他对我比你对我好多了。他不但会保留我现在的生活,而且还有以后的生活,一辈子不变!”

  敏敏一向温温顺顺,但一旦面对原则,就顽固起来,她知道她会惹火信威,而且在探他对她的容忍度,在拿他们的感情当赌注。即使她胜算如此少,她也无法为了信威,背弃为了她而坐牢的家志,舜洁的家教不是教她做一个忘恩负义的人。

  “好。”信威不再争辩,只用十分冰冷的语气说:“你去看他,就永远留在那个地狱中,不必再回到这里了!”

  敏敏有些被吓住了。她强迫自己不能软弱,也明白一旦她低了头,就永世输了,而且会输得很惨,这一世就逃不出对信威无望的爱恋中。她挺起胸膛,拿起皮包,一声不吭地离开信威的家,心寒到没痛、没知觉。

  隔着玻璃窗,剃光了头的家志显得更削瘦,眼睛更大,仿佛又回到那挨打的国中时代,敏敏看了,眉头始终展不开。

  “真高兴,你们都来看我。”家志脸上有大大的笑,他的眼光没离开敏敏。“敏敏,你好吗?你看来精神不太好。”

  “我很好。有一份工作,盈芳书也念得好。”敏敏努力微笑,“倒是你,在里面滋味一定不好受。”

  “也还好,反正看书,学点手工木匠,日子很好打发。”家志说:“这一年多来我也想了很多,打算出去后,好好做人做事,也劝我义父解散北门帮。台湾的社会变了,一味地躲在社会黑暗处惩凶斗狠又有什么搞头,事业总要在亮处闯才有意思。”

  他们又谈了云朋的选举,会面很快结束。一出来,敏敏又回到原来的委靡状况。

  “姐,你别这样,连家志大哥都看出来你不太好。”盈芳劝着说:“我本来以为今天来,你会开心些,结果还是一样。”

  “放心,我过一阵子就好。”敏敏淡淡地说。

  “我还是不懂你和俞大哥吵什么。平日看他对你那么好,有什么事那么严重,几天不理人。”盈芳哼了一声,“他年纪比你大那么多,也不会让一让。”

  “盈芳,别再说了。”敏敏说。

  接下去一个多星期,信威都没有消息,甚至也没打电话叫她去收拾东西,若他全扔了,她也无所谓。

  当时凭一股不妥协的傲气离开信威的家,觉得十分悲壮,但随着时日,悲壮及决心都被镂蚀了,起而代之的是锥心刺骨的悲哀。

  他们之间真就如此短暂?才一个月,他就厌倦了?像赶只小狗般,毫不留恋?倘若这是事实,她亦无奈,但她真的好想念信威,想他的拥抱,他的笑容,一切一切。从不知相思如此苦,叫她茶不思饭不想,夜不成眠,常暗自哭泣,她还得尽量隐忍,每天强颜欢笑,不让人看出端倪。

  最苦的是,日日上班还得面对俞庆大楼,由她的窗口就可看见那闪耀的玻璃,他在第廿一层,敏敏有时就瞪得发呆。下班等公车时,又是一番折磨,期盼看见他,又怕他来,但全是她一人痴心妄想,信威早早把她丢在脑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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