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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连声音都懒得出,看到她傻立在树后也不觉得奇怪,这个Roy实在有毛病。

  “出来喝杯咖啡吧!”德威头也不回地说。

  他在叫她?那么说,他们早听到她的脚步却不吭声,让她就在那里像白痴一样罚站?盈芳有些尴尬地走出来。

  “坐吧!咖啡自己倒。”德威说完又看他的报纸。

  盈芳本想拒绝,但又说不出口。

  俞家三兄弟里,她可以和信威大小声,和智威开玩笑,但一看到德威,就成了叔伯的长辈人物,连手脚都不敢乱动。

  不是她一个人没胆,俞家上上下下无不尊敬这位大哥,称他是一只傲啸山林的虎,不是没有理由的。

  德威就如他的名字,德高又威重。平日话不多,出口就是金言,怪的是连俞家二老都让他三分。

  盈芳有时觉得,德威是故意的,他把自己“闷”起来,不愿和大家打成一片。或许是因为生为长子,什么都最早去闯的关系,所以也最老成严肃吧!

  其实她挺同情雪子,若非有日本女人逆来顺受的训练,还停留在跪地穿鞋脱袜那一套,可能早就闹离婚了。

  喝完咖啡,德威仍在看报,头抬也没抬一下。盈芳只是和他独处一会儿,就感觉四周空气大块凝聚,沉重得令她喘不过气来,当他的妻子儿女一定要有超人的耐力吧!

  她正拟好告退的句子,突然想到紫晶水仙由雪子到了他的办公室,念头才一转,话就脱口而出说:“紫晶水仙在你那里吗?”

  “是的。”德威看她一眼说。

  “大嫂说你要改运,我看不出你的命有什么不好的。”盈芳说完,呛了一下,她的爱冲撞毛病又犯了。

  德威放下报纸,直直看她。

  盈芳第一次有机会和他面对面仔细观察,才发现他的五官有俞家最端正的遗传,信威的潇洒神情和智威的放电眼睛,到德威身上,都沉到灵魂,成了一种教人心动的气质。四十四岁的他,把中年男人的魅力发挥到极致。

  德威似乎没察觉,或者不在乎她的审视,只说:“命是天生注定的,无法改变。你现在只看到我的命,命好的人不见得运好;运好的人也可能命不好,这两者是不全然相同的。”

  他竟然对她谈哲理?盈芳一紧张,结巴地说:“可……可是紫晶水仙上有三滴血,呃………

  它吉利吗?”

  “一滴是信威的,一滴是智威的,他们不是幸运吗?”德威淡淡地回答。

  “可……可是,那是有关爱情……”她在说什么呀!

  他手停在咖啡杯上,脸如化石,久久才说:“是的,爱情。你是不是需要紫晶水仙,来帮你唤出某个人呢?”

  她的心脏细胞一定死了不少,怎会提到她的私事呢?她当然没有回答。

  “我可以告诉你,你要找的那个人,就在中美洲,萨国境内的尼城。”德威若无其事地说,像在报告天气。

  什么?他有没有在开玩笑?不!不!俞德威不是吉普赛女郎,不是算命师,也不拿水晶球、看生辰八字,他一言九鼎,绝不会诓人,所以,那是真的罗?!

  “你……你怎么知道的?”盈芳屏住呼吸问。

  “虽然他们都怕我晓得,但我弟弟妹妹们的事,我没有一件不清楚。”德威说:“如果你要找的人是刘家志,跟着智威走就没有错。”

  “原来是他藏了家志!”盈芳激动地说。

  “你现在不需要紫晶水仙了吧?”德威说。

  “不需要了!谢谢你!”她说。

  “我也谢谢你。”他露出一个难得的笑容说。

  他谢她什么呢?盈芳觉得奇怪,但没空细思。她满心只有家志。他还活着,在人间,不在地狱。她大大松一口气,这才体会出,过去三个月她的神经有多紧绷,人有多强颜欢笑,骗自己,像在吸吗啡一样,不计后果。

  她一定要找到他,好好算这笔揪人心肠的乱帐!

  ※ ※ ※

  远处的火山轰轰叫着,只雨声,附近的云就像受惊吓似的,浑浑而散,染出了灰灰带微红的色彩。更远的蓝天,依旧闲闲地晴着,不知道发生什么事,载着一朵又一朵浮丽洁白的云。

  家志光着上身,才由盖好的木屋,走向被炸毁的石桥。眼前洪流滚滚,映着阳光,堆石的岸边已有各国的工程师和义工,商量如何以最快的速度搭一座简便的桥。

  “今天的工还没有完呢!”宗祥说。

  他是倩容的哥哥,被教会招来重建战后的萨国。

  “无所谓,反正在这里,工作是唯一的娱乐。”家志说。

  “妈的,要不是巴西经济不景气,我又欠俞庆一大笔钱,我才不会被智威半强迫地来当苦工呢!”宗祥说:“他是被我妹妹带坏了。你呢?是交了智威这个坏朋友,被他拐来的,对不对?”

  “不算拐,盖房子、造桥是我的专门,而这个地方正合我的味口。”家志笑笑说。

  沙石车来了,大家开始忙碌。

  来此地已经三个月,几句西班牙文都能听了。白天在烈日下工作,晚上睡在红十字会临时拨出的宿舍,台湾变得遥远,那些醉死的夜,也像一场荒诞乖离的梦。

  耶晚,扑向他的影子,是找了他几天几夜的智威。

  “你要死,也起码干净整齐一点!”智威拖他回公寓清洗,冲下来的冷水激得他全身发抖。

  “死得像条野狗,算什么?真有失你刘家志的身分。”智威在一旁忿忿地说:“要不然你可以去赛车、赛马、打仗、斗牛或参加破爆队等等,死得有名有目,毫不浪费,至少还可以讨张讣闻,或盖座纪念碑呢!”

  “我什么都没有了,还在乎怎么死吗?”家志鼻嘴都是水,大声叫着。

  “你还需要什么?有命一条就够了!”智威丢来一堆毛巾说。

  “我本来也以为如此……可是没有她,心好空,我竟然不知道该怎么活下去……”家志头覆在毛巾下说。

  “是她?还是他?心好空,不可能指你义父吧?!只有女人……哦……”智威把声音拉得老长,暧昧地笑着说:“原来是我们刘老大恋爱了!我真没想到你也有儿女情长的一日,真是失礼啦!”

  “给我酒喝!一醉解千愁呀!”家志痛苦地说。

  “嘿!现在是风水轮流转,该我下烟酒的禁令了!”智威得意地说:“你以前不是说过,既然爱她,就去找她!我今天就把这句名言送还给你。”

  “我哪像你?有金山银山当后盾,是骑着白马的英俊王子。”家志沮丧地说:“而我,孑然一身,只有数不清的孽债。如今在台湾都无法立足了,又怎么去找她呢?”

  “那个‘她’是盈芳,对不对?”智威试着问。

  家志不承认也不否认,智威心中有数,两边的情况看起来都不单纯,不要说家志和盈芳强硬的脾气,还有北门帮的麻烦复杂。

  他考虑一会,说:“你愿意让我帮助你吗?”

  “帮我?我现在是过街老鼠,你不怕惹祸上身吗?”家志苦笑说。

  “惹什么祸?事实上,我是乘人之危呢!”智威说。

  于是,在最脆弱的情况下,家志答应了中美洲之行。在严严保密之下,他走得神不知鬼不觉。

  他一点都不后悔到萨国来,因为他看到了天地之广,世界的另一边,有人在极端绝望下,仍努力地求生存。比起来,他过去的三十年生命,充满怨恨、争夺、火并、械斗……就像盈芳所谓的桶里螃蟹,愚蠢又可怜。

  从己身的痛苦跳脱出来,稍微能填补一部分的心灵空虚,但发自心底最深的渴求,有关盈芳的,却随着时日而更加强烈。

  这就是爱情吗?违反逻辑的东西,无法用常理论断。

  他常觉得离她太远,不能同在一块土地上,也是一种遗憾。她现在好不好?他每天都自问无数次。

  “盈芳到处在找你呢!”智威带来消息。

  她终于原谅他了,没有花很长的时间。但对家志已是不够,他要的,她不能给,回去,只能眼睁睁看她嫁给别人,那还不如隔个大洋,渺渺无音讯,痛苦会模糊些。

  河边一堆人在争论,吵的是水位的问题。因为缺乏潜水夫,无法判断河床的落石到底积了多少,桥基的摆置就成问题。

  家志正专心凝听那快速的英文,智威走了过来,将他拉向一旁说:

  “我回来了。”

  家志扬扬眉,回来就好,智威来来去去是家常便饭,何须特别报告?“盈芳也跟着来了。”智威又接着说。

  “什么?她怎么知道我在这里?”家志乱了阵脚,激动地责问着:“是你告诉她的吗?”“天地良心,我一句话都没说,倩容你就更可以信任了。”智威说:“我想她并不晓得你在这里,只是碰巧要来而已。”

  “你不了解盈芳,她每个行动都有目的。愈不寻常的时候,你愈要小心。”家志皱着眉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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