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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凌恩慈,”她念着。“凌恩慈。这名字……好熟。”

  章筠思索着,记忆中,她认识的人没有叫“凌恩慈”的。

  “凌恩慈。”而这名字念起来,不仅十分熟悉,好像和她有某种密切关系似的。

  或许是她其中一个病人的名字吧?她如此猜忖,随即自己推翻这个想法。她的病人她全部记得。一旦成为她的病人,章筠把每一个都当她的至亲好友地关怀。一个人是不会忘记自己的至亲和好友的。

  她正在纳闷,空中忽然爆响一声震荡了宁谧的狂喊。

  “恩慈!”

  那男性的声音刺进她耳膜,同时带进来另一个似乎来自遥远的地方的相似的声音,震得她一阵晕眩。

  接着,一双强猛有力的胳臂紧紧抱住了她。

  “恩慈!哦,恩慈!恩慈!恩慈……你回来了!我就知道你会回来,我就知道你会回来的!哦,恩慈……”

  章筠试着挣脱,但抱着她的男人箍得她毫无出力的余力,他抱得那么紧,怕她会逃走似的。

  “先……先生,请你……放开我,好吗?”她呼吸困难地礼貌地要求。

  “恩慈,哦,恩慈……“这简直像作梦……告诉我这不是梦……”兴奋、激动过度,以初这时方错愕地抬起埋在她柔软的肩头的头,微微退开一些些,好看着她。“你叫我什么?”

  章筠往肺腔吸进些空气,望向仍然不放松地搂着她的男人。这么近的距离,加以她脑子因他狂喜的呼喊受到的震动,仍有些许混沌,他的五官在她眼前似乎混合在一起。

  “先生,请你放开,你这样,我没法呼吸。”她依然客气而礼貌。

  拾级走上山,远远看见她立在恩慈墓碑前时,以初一阵惊愕,起初是不敢确定。不敢确定,因为他不敢相信,他想或者是他思念恩慈过度的幻想和妄想。毕竟一个多月前,他亲眼看着医生关掉勉强维持她的生命的机器,亲眼痛不欲生地看着他们把她的“遗体”带走。

  但是她果真活生生的站在他眼前。那身形,那若有所思看着花的神情,千真万确是他苦苦想念的妻子。

  而此刻,她却用看陌生人的眼光疏离地看着他。

  是的,她回来了,但是,他提醒自己,她恨他。

  “恩慈,”以初慢慢的、温柔的、求恕的开口,“我知道你生气。你有权利生气,可是请你给我一个解释的机会,好吗?”

  章筠发觉她不很在意这个陌生人搂拥着她,她不认识他,然而她竟有些喜欢他。这对她是很奇怪的事。

  “恐怕你认错人了,先生。”她温和地对他说,“我不是恩慈。”

  忽然,她想起那块石碑。章筠明白了,那是这男人埋葬他妻子的地方。她心里油然升起同情。 

  见到她时兴奋的光芒自以初眼中褪去,沮丧、挫折阴暗了他的双眸。

  “你恨我,我知道。”他痛苦地凝视她,而她没有一丝往日情意的表情更加深了他的痛苦。

  章筠试着拉开他的手,但他执意地紧圈住她的纤腰。她叹一口气。

  “你放开我,我答应绝不会走开。”

  他犹豫。“你保证?”

  “我保证。”

  “你不会跑开?你愿意听我解释?”

  “我会听你要说的任何话,但请你先放开我。”

  他又犹豫了一下,环紧她的双手松开了。他没有碰到她,但双臂仍留在她身体两侧。

  “不要恨我,恩慈。你可以生气,可是不要恨我。”他无比温柔地请求。

  当她退一步,他的表情立刻紧张起来。拉开些许距离,章筠看见了一张饱受悲伤的痛苦折磨的脸。他很瘦,很憔悴,不过自他深刻的轮廓,凌角分明的五官,她看得出他是个很好看的男人。

  他起码有一百八十公分,瘦得近乎单薄的身架,立在无际的旷野中,背衬着高山,很有份玉树临风的艺术家气息。

  深绿色灯芯绒衬衫和卡其色长裤,褐色登山鞋,显示了他对穿着色调和品质的品味。

  章筠奇怪她何以注意到这些。她自己向来不大讲究衣饰,她的穿着多趋向男性化,为了工作行动方便,她永远是简单的衬衫和长裤。她也极少去注意别人的外表。

  她打量的眼光回来遇上他更形忧虑的眼睛,他的浓眉几乎凝聚成一条线。

  “我不恨你,先生,我不认识你啊。”

  他一迳紧紧望住她。“恩慈……”

  “我告诉你了,我不叫恩慈。我姓章,章筠。”

  “章筠?”

  “立早章,竹均筠。”她转头看一下草地上的石碑。“凌恩慈是你的妻子。”

  他点点头,又摇摇头。“恩慈,为什么……”

  “我不是恩慈。”她耐心地再说一遍。“我和你太太长得很像吗?”

  以初双臂仍然防着她随时会跑掉,留着一点点距离围住她。他渴念的眼睛在她姣好的脸上梭巡。

  “恩慈,你既然回来了,为什么要否认呢?你可以假装不认识我,但你不能假装你不是你自己啊。”

  “我没有假装。”章筠伸手进她的白色外袍口袋,拿出她的医院工作证。“我叫章筠,不叫凌恩慈。”

  以初的目光一刻不离她,他接过那张蓝色卡片,很快瞥一眼上面的英文字。

  维克科研医学中心,章博士。他不解地看着她。

  “行为心理学博士,但我是外科医生。”她说明。

  “心理学博士,外科医生?”以初喃喃重复。

  章筠拿回工作证,放回口袋。“请问贵姓?”

  “我姓娄。”以初直觉地回答,“你……真的不认识我?”

  “我不认识你,娄先生。我也不是凌恩慈。。我也许和她长得很像,但我不是她。”

  以初的双手垂到身侧,目光仍然定定望住她。她不只是很像.她分明就是恩慈。除了……

  她说话的语气,温和中有着不容驳辩的坚定、刚毅。恩慈全身找不出半丝刚硬,恩慈是柔与美的化身。

  恩慈害怕医院,畏怯针药。这个……章筠,她穿的是医院里医生穿的白袍。他现在才看见。白袍底下的黑色长裤,是恩慈最不喜欢的颜色。她也绝不会穿这种黑色皮鞋,恩慈只有两双细跟高跟鞋,还是他买给她的,平时她多穿棉布鞋。

  恩慈有一头如丝如缎的及腰长发,她最宝贝他钟爱的那一头乌丝,绝不会剪成这样的发型,短得像个男孩子。

  恩慈的心肠比豆腐还要柔软,她就算再气他,也不会用这种毫无感情的眼神看他。

  “我想,娄先生,你一定是太思念你的妻子,所以把我错认为她了。”

  再一次,以初紧盯住她端详。“不可能。”他喃喃,“怎么可能有如此一模一样的脸?”

  章筠摸摸她的脸。“真是这么像吗?”

  以初突然想起来,他自裤子后面的口袋掏出皮夹,打开来,抽出他和恩慈的一张合照递过去。

  “这是我们结婚一周年,去你最喜欢的意大利餐厅吃晚餐,请餐厅领班Ben帮我们照的,记得吗?”

  看到依偎在一个英俊的男人臂弯中,巧笑倩兮,脸庞闪亮着幸福快乐光辉的凌恩慈,章筠吓了一跳。若将凌恩慈的一瀑乌丝剪短,她们果真是一模一样,难以分辨。

  章筠把照片还给以初。她几乎无法亦不忍对那双充满希望和期盼的眼睛说他不想听见的话。

  “怪不得你会以为我是凌恩慈,”她静静地说,“但是我这辈子从来没有留过长发。”

  疑惑开始出现在他表情里。“你真的是外科医生?”

  “这要如何证明呢?”她笑。“我真的是。我父亲也是医学界的名人,我母亲原来是护士,她去世了。不过你或许听过我父亲的名字,他叫章粲英。”

  以初没有听过这个人。他摇摇头。“可是……你来这做什么?你怎么在这?”

  穿着她工作时的白袍,出现在山里中?是有些奇怪,章筠不知如何解释。一般人恐怕听都没听过时光机这种东西。

  “我……嗯,来找……东西。”

  “什么东西?”她迟疑的口吻加深了他的疑窦。

  “今天几号?”

  “七号。”

  “三月七号?”

  以初纳罕地点头。

  她却兴奋地露出笑容。“那就对了。”

  她早到了。飞行巴士坠毁的时间是下午两点左右,也就是说,伟志的担心将不会发生,她既不在巴士上,自然不会跟着坠亡。更好的是她可以亲眼看到它坠落,说不定她还可以救活其他在这次意外中身亡的乘客。

  “太好了。”她举目四望。“希望这里地点正确,那么我就不虚冒险此行了。”

  以初听不懂她在说什么,她欢欣的笑容,再度令他坠入迷雾中。

  “恩慈……”

  她望向他,叹一口气,“你真固执,娄先生。只是面貌相同,你也不能就认定我是你的亡妻啊。”

  她些许不耐的语调,教以初又迷惑了。

  “恩慈是世界上最有耐心的人。”他喃喃自语。

  “如果我表现得不耐烦,很抱歉我有很重要的事要做,不过我还有一些时间,你想聊聊,我不介意,但你得停止把我当你的恩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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