靖广了解她有心事是不吐不快的,于是开口又问:
“告诉我,蓝霞又怎样惹你生气了?”
这一问,像是打开了她发牢骚诉苦的开关,开始滔滔不绝地告诉他:
“女人找男人、男人找女人就是天经地义,女人需要女人,难道就是犯罪?靖哥, 我依赖蓝霞,是因为我在纽约的时候和她相依为命了好几年!她那时候就是一个女人啊 ,并不是回来台北才变性!我有什么错?难道一心一意爱她是错的?要变心去爱另外一 个男人才对?”
“她不是这个意思吧。只是她很自我,又喜欢自由,像风一样的自由,像蒲公英一 样的自由,像野草随意滋长那样的自由!任何想去绊她、束缚她的东西,都让她痛苦 !”
靖广为蓝霞解释着,还深有同感地叹了一口气。
“你是说,她对你的感情,也是一样?”
“对的,我甚至不敢再向她开口求婚!”
“可怜的靖哥,你为什么要处处迎合她,就像我一样?她那么自私、那么狂妄!你 拥有的爱情资源可不比她少,为什么甘愿为她牵制?”
“她没有牵制我,银夜。”
“可是,你已经被她宰制了!这是不公平的,为什么你能心平气和、逆来顺受呢? 你真的一点都不呕?”
“我没有!我没有受到那么多委屈和不平等待遇!银夜,事实并不是这样的!”
靖广苦笑。
“你是说,你并不怪她?我可没那么伟大!那根本是不公平的!她在想一个男人的 时候,她和别的男人在一起的时候,我为什么得吃醋?你难道从来不吃醋,明明知道她 和别的男人上床!”
她絮絮说着,十分激动。
“很不幸,我们是应该同病相怜的!银夜!但是,我知道爱不是占有,爱需要有很 多空间也需要耐心等待!”
“你想等她?等她一生一世、一辈子?她那么狂妄,那么自我,你要等到什么时候 ?”
“银夜,被投射灯追逐的滋味,你比谁都清楚吧?”
靖广凝望着她,带着深意告诉她:
“一个被投射灯圈住的人,因为光线太亮,只有别人看得见她,她却什么都看不见 !蓝霞现在就是这样!我只是在等待,有一天她会看见自己!”
“不、不、不!”
银夜深受震撼与感动,更加悲伤地说:
“这根本是不公平的!为什么有这么多人爱她、等她,而她可以一概不在乎?”
她怔怔想了一会儿,忽然转身投向他的怀里,仰脸问他:
“我美吗?为什么她对我不屑一顾?你是不是对她说过,我很漂亮?”
“你是公认的美女,还有什么好说的?”
他温柔地轻轻揽着她,充满了大男人的气概和柔情。
“如果我说,我们两个上床吧,你愿意吗?”
“我知道你在说气话!”
“不!为什么不能是真的?她另外有了别人,我们为什么不能?为什么她可以吃料 ,我们就得喝汤?”
她勾住他,当真去吮吻他的脖子。
靖广没有立即推开她,让她吻了几秒钟,才把她的脸轻轻扳开。
“鱼翅应该炖烂了,我们还是进去尝一碗吧。”
他看见她的眼神空洞得可怕,像垂死天鹅一般把头软弱无力地靠在他肩上,不再说 任何一句话。
***
喝下第四杯咖啡,第三杯曼斯纳花果茶之后,蓝霞觉得自己快要累垮了。
像具大柜子般顶天立地,顶着天花板站在地毯上的桃花心木老爷钟幽幽地响了起来 。
先是一段每节有四个音符,一共有四节的前奏曲,然后接着澎湃汹涌地响了六下。
吓?天亮了?
厚重的绒布帘幕遮住了所有的日月天光,蓝霞彻夜工作,不知天之既白。
说是彻夜工作并非全然正确。有一半的心思,她是用来等待银夜。
她负气跑出去并不足为怪,令她不安的是,在银夜跑出去之前她砸了自己的肖像。
她从来不曾见过她近来如此的歇斯底里,而且是变本加厉!
她思索了一些事情,决定等她回来,当面好好说给她听。
银夜是很心软的。每次她跑出去,一定很快回来,而且还给自己带些小礼物以示龃 龉之后重修旧好。
但是这一回,天亮了还不见影。蓝霞领悟,她是铁了心要给自己颜色看的。
在等待她回来的漫漫长夜中,她开始片片段段想起银夜对自己种种的深情厚意。
她不得不承认,银夜是一个情深义重、痴情又专情的女人,只是,她把深情和专情 用错了地方,用在同样是一个女人的自己身上!
她得挽救她,拉她一把,不能任她愈陷愈深!
想着想着,她困倦地靠在椅背上打起盹来。反正距离十点钟上班还有一大段时间 ,她可以藉机好好休息,一边等待银夜回来。
才睡了一会儿,她就被银夜故意弄响的声音吵醒。
银夜进门,看见蓝霞正好睡。她竟然在办公桌前睡着了,这是极罕有的事。
她故意重重地摔门,又把汽车钥匙扔到随便一张桌面上去。
蓝霞睁开惺忪睡眼,动也不动只问:
“你回来了?”
银夜故意不理,装做要走上楼的样子。
“我在等你。”
蓝霞又说。
这一句话让银夜又喜又怨,其实十分复杂。为什么她的体贴和温柔总是来得这么迟 ?这么被动?需要自己去呕心泣血挣取了可以获得?
于是她冷冷停下脚步、冷冷反问:
“等我做什么?你不是一个快乐的工作狂吗?难道脑袋里还容得下别的?”
“我有话和你谈。你先告诉我。一整晚跑到哪里去了!”
蓝霞已完全清醒,用一双因疲劳而爬着血丝的眼睛盯着她。
“我?出去找男人哪!”
银夜吊儿郎当地耸耸肩、摊摊手,又做出赞叹的表情说道:
“外面英俊漂亮的男人还真不少!我只要一个人看一眼都可以看到眼睛抽筋!”
“哦?那好极了。”
蓝霞站起来,去为自己冲一杯热咖啡,一边说:
“既然你对男人有兴趣,我们就来谈谈男人的问题!”
“谈男人的问题?男人有什么好谈的?他们不过多了一样东西,还不是什么都一样 ?”
银夜故意装得很放浪、很轻佻。
蓝霞嗤笑一声说:
“你以为知道男人多了一样东西,就表示你很了解男人?哼,恐怕上过健康教育第 十四章的中学生都知道得比你多!”
“你!”
银夜气得说不上话来,刚才因为蓝霞彻夜等待她而升起的柔情又逐渐被抵销、下 沉……
“别生气,我这是为你好!既然要接近男人,知己知彼才能百战百胜,我不想你因 为男人吃亏!”
“鬼才去吃男人的亏!让我吃苦受罪的人是你!只有你!你别想往外推!”
银夜憋了一整个晚上的话还是得吐出来。
“你是说男人可以给你快乐,而我只能给你痛苦?是这个意思吧?”
蓝霞悠哉游哉啜着热气腾腾的咖啡,银夜却是气得跳脚!
“是啊!我发现我也可以和男人找乐子!也发现你能做的事,我同样可以做!”
“恭喜你了!只是你自我开发得太慢,以致错过了许多好时光!要是你是几年开窍 该多好!”
“你别得意得太快!我还没告诉你,昨天晚上我和谁一起找乐子呢?你想不想知道 ?”
银夜持续挑衅着。
蓝霞昂首笑称:
“洗耳恭听!”
“好!咖啡端好,别洒了,一个钟头之前,我才从西靖广的家里出来!”
“是吗?这有什么好大惊小怪的?你以为我会呼天抢地、跳上了天花板?”
蓝霞连眼皮也不抬,平静地说。
银夜眼见竟然挑不起她的情绪,更加忿懑叫嚣道:
“你这个冷血动物,竟然一点都不在乎!还亏西靖广那么爱你、体贴你、了解你、 容忍你,说你喜爱自由、喜欢像风那样自由、像蒲公英那样自由、像野草那样自由!说 他不愿意羁绊你!我看你才不是爱什么自由!你根本是自私自利的冷血动物!你没有心 肝!”
“哈!原来你们花了整个晚上的时间用来解剖我!然后呢,他是不是决定甩掉我这 个没肝没肺的人,决定要你?”
“你!你自以为聪明一世,料事如神吗?你以为所有的人都和你一样,身上流着没 有温度的绿血吗?西靖广对你一往情深,你却用这种心态去污蔑他──。”
“你很欣赏他?了解他?靠着他?”
“我只是想不透你为什么可以这么无情、这么冷淡、这么不在乎!你的心可能是 发泡海棉做的!”
“不要再想解剖我!无情也好、冷漠也罢,那是我既定的方式!不要想改变我的方 式!你只要回答我的问题,是不是很欣赏西靖广?是不是发现他是一个好男人?”
“他的确是!他痴情、专情,而且能够宽容你!是你对不起他!”
“那很好!你们有很多共同的特点,刚好可以凑成一对!”
“你──你说什么?你真的要把我丢给西靖广?”
银夜真是伤心欲绝!
“是啊,你和他也许是天生一对,一个十足的女人,搭配一个百分之百的男人!只 不过,可不是我把你“丢”给他,而是我成全你们!为了你真正的幸福,我成全你们!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