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清光绪二十四年五月十日
光绪帝又下达新命令,这回他将废除八股文、设立京师大学堂。短短二十一天中,几十个新命令已经让人民昏头转向、无所适从。许多预言纷纷在街坊间传开,弄得人心惶惶、无心生计。
现在八股文即将废除的消息被公布出来,使得天下辛辛苦苦钻研八股文的读书人,一生的努力全白废了。读了一辈子、学了一辈子的东西竟在弹指间尽成空话,能不让人痛心疾首、仰天长叹吗?
学堂里沸沸扬扬,学子们听闻寒窗苦读十年。一举成名的美梦被砸得粉碎,无不捶胸顿足、叹声连连。大家在收拾箱宠之际,对着未来有太多的茫然及无助!
蓦地,一个貌相清秀的年轻人,突然一把扯下辫子、撕开藏青色外衣、暴怒的青筋浮在额际,眼瞳里满是血丝、状似发狂。
他历吼:“为什么?为什么全天下的人都要对不起我?我恨呀!我恨!”
“王兄,你冷静些!”大家近过身来劝解他。
他挥手推开书桌,举起椅凳横扫向同门,一些不及走避的人,被拦腰打中,痛得格缩在角落呻吟。一时间,只听得这群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哀嚎连连。
最后,男子夺门而出,他的精神涣散、脚步踉跄心不稳的几次摔跌于地,他仍奋力支起身子继续向前狂奔。
屋内悄然无动静,细细辨闻只有一阵阵急促短浅的呼吸声,床上一名年轻少妇,清丽的容貌浮现痛苦神色,淋漓汗水早已把棉被濡湿,新的汗珠仍自全身不断涌冒出来。
这时,木门板发出一阵巨响,外力将门推向屋内。一个怒气冲冲的身影自门外扫入屋内,满头披散乱发、仿似鬼魅的男子仁立床前,冷眼瞪视着床上的病弱女子。
熬过一阵疼痛之后,少妇松弛紧闭的双眼不住地喘息着,睁开眼,却让男子狰狞可怖的神情惊吓祝“不要怕!是我!”他的声音嘶哑颤抖。“赵纪农不在家,你快跟我走。”
“我是有夫之妇,怎能跟你走?况且我即将临盆,你……”她费力推开他的手。
“我都不介意穿旧鞋了,你还要找借口推拖?说穿了,你就是不要跟我走,你根本是喜新厌旧、水性杨花的女人,不是吗?”男子突然狂暴的嘶吼出声,握住她肩膀的手几乎捏碎她的肩胛骨。
“表哥!我早已经是赵家人了,你忘了我吧!今生是我林紫华负你,下辈子我愿做牛马来偿还你对我的感情,好吗?”女子近乎恳求的语气并没有软化他的心。不管她身体正忍痛支撑,他捉住她的衣襟使力把她上半身提起。
“我等不到下辈子了!我再问一次,你到底肯不肯跟我走?”他把她的脸拉近自己,口气冷酷阴森。
“不!出嫁从夫,跟你走有违妇德呀!”她下定决心,坚定地摇头。
“你拿我们相提并论?你知道当你为他忍受生育之苦时,他在哪里?他在小艳娘的芙蓉帐里享受她的温柔!我可以为你死,他呢?”他轻蔑地冷笑。
“好!你硬要替他守节,我成全你。”他从靴筒中抽出一把匕首。
“表哥,你别这样子。”匕首反射的光芒投射在她的脸庞,她瞳孔一颤,激动地苦苦哀求。
他不顾林紫华反对,粗暴地攫住她纤弱的颈项,迫使她向后仰倒于床褥上。
他疯狂的抓起她白皙瘦削的手,将一只翠玉环强套上她的手腕。
“听好!我要用我的生命对你施下咒语,你会承受这诅咒直到封棺,但是诅咒并不会因你的死亡而结束,你的子子孙孙将代代传接着这个诅咒。”他扳住她的下巴,咬牙切齿地对她发下咒语。
“表哥你在说什么?我不懂!”
“你忘记我们家传的血凝翠环?”
“那是不祥之物呀!”恐怖紧紧攀上她毫无血色的脸庞,她听过它的所有传闻。
“对一个将死之人,吉祥与否又有何差别?”他凄厉地狂笑,狰狞扭曲的五官像魔鬼般发出狂啸。
“除非赵纪农这辈子只有你一个女人,否则你将注定只能单传一女,而你的女儿在满二十岁前没有成亲的话,就会死亡。如果她顺利成亲,她就会重覆你的命运--单传女儿、遭夫家嫌弃、被弃如敝展……除非有男人肯用自己的生命来爱她,诅咒才有破解的一天,否则谁也逃不过诅咒!”
“你疯了!”她无法置信地看着眼前的男人。
“我是疯了!因为你的移情别恋、因为你的见异思迁。我日日夜夜苦读,就是希望能点上翰林,向姨丈证明我会有光明前途、我会让你穿金戴玉富贵一世,我要姨丈愿意将你重新匹配于我。可是现在朝廷竟然废除了八股文,这辈子我再也没有扬眉吐气的一天,既然我不可能再拥有你,那么你就陪我一起下地狱吧。”他尖锐的狂笑声划破天际,让紫华全身泛起一阵颤栗。
他眼里出现一抹残酷的冷笑。他不再犹豫,高高举起匕首,奋力往自己的心窝刺入,鲜红液体像喷泉般溅出,鲜血覆上玉环,一阵红色光芒自环中射出,红光模糊了紫华的眼、也模糊了男人的意识。红光缓缓将二人的身影笼罩……
午后,公园的大树下,一片绿荫殷勤的为坐在树下算命摊的妇女,遮去毒辣的阳光。她执着手中的卦象,专注且细心地解读。
她拢聚的眉峰渐渐松缓,唇边浮出一抹欣喜的笑意。
是了!这是好卦,连续几次的喜兆让她心情愉悦。抬起头来,她叫唤在一旁等候许久的女儿。“不会错了,今天我已经连卜了五次,结果都一样,寻君!你的命定人就要出现了。”
女孩放下手中的食盒,淡淡地微笑。“妈,你别再操心,我早下定决心,无论如何都要让这件事情在我手中结束。”
“你不怕死吗?”
“我已经准备好要去面对了!”她硬着头皮说。
真的不怕死吗?这句话她问过自己几百遍了,但是她给自己的答案从不曾改变过。她宁愿死于二十岁生日,也不愿像母亲、外婆、曾外婆及所有祖先一样,凄楚悲怨的过完一辈子。
“寻君,给自己一个机会努力看看。”抚摸女儿那袭乌黑长发,她心怜。
“哪一代的祖先没为自己的生命努力过,谁成功了?到目前为止成功的机率是零不是吗?我不认为我会比较幸运。”
“不论如何,我们都为自己的生命争取过。”她辩驳。
“结果呢?事实证明全天下的男人,没有人肯为女人付出真心。外婆是我们当中最幸运的了,为着她的美貌,外公不管家人反对,硬将门不当户不对的外婆娶进门,但他的宠爱维持了多久?因为她生不出儿子,外公就理所当然地将小老婆迎入门,这合理吗?”
“‘不孝有三,无后为大’多冠冕堂皇的理由,这句话让‘变心’顺理成章。再看看你,外公以为用钱帮你买一个丈夫,就能确保他忠贞,结果那男人不也在钱花光时远走高飞。我不懂你还要我试什么,拿我的一生去测验男人的忠诚度?”寻君压不下满腹的不平。
“我们运气不够好、没碰对人,你不一样,你会找到那个真正爱你、肯为你献出生命的人。”蓝芷若说得斩钉截铁。
“我无法像你那么乐观,我怎么能确定他就是我要找的那个人?”
“只要你结婚后可以生出儿子,或者血凝翠环破碎,就代表他是你的主命人、代表诅咒可以破解了。”
“万一错了呢?再制造一个像我一样的生命?我做不出这样残忍的事呀!从我懂事起,这个诅咒便纠缠着我,我怕了、也厌倦了,好不容易熬到现在只剩下半年,当我满二十岁时所有事情将会结束。妈!我反而如释重负不再害怕了!”
“妈学算命占卜都是为了你啊!最近我帮你占卜,卦象通通显示出同一个结果--说你的命定人将会出现,或许上苍开始愿意对我们公平一点,就算是为我、为你之前的六个可怜女人,试试看,好不好?”
“好吧,只要你能确定。”她无可无不可地漫应敷衍,只求让她心安。
“我会尽力!”蓝在若下定决心,无论代价多高都要将那个人带到女儿面前。
只是她的时间够不够用?需要和时间赛跑的人不只有寻君呀。
“快吃饭吧!再耽搁就要连晚餐一块儿吃了。”寻君拍拍母亲的手,这双手扶持她走过十几年,如果说在这世上还有让她割舍不下的,那就是她了。
“寻君,你知道我最大的心愿是什么吗?”她决定先交代清楚,让女儿早做准备,免得事到临头手足无措。
“破解诅咒?”
“年轻时候我跟你一般固执,以为只要不结婚,诅咒就会自然破除。对于父母处心积虑的安排置若罔闻,一直到二十岁生日前两个月时,第一次的疼痛发作了,那是一种从骨头里衍生出来的痛,从身体最深处慢慢地泛滥到表皮每个细胞。我很难形容那种感觉,伴随着日期接近,每次发作的时间越来越密集也越来越长。我试过自杀,可是都没有成功,在最严重时,我连动脉血管都切断了,还是死不了。从那时候起,我开始相信冥冥之中有种人类不能操控、只可顺应的力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