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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很多很多罗!可以腌梅干、制梅酒,卖菜的王大娘答应,要帮我卖腌渍好的梅子,我也跟东方酒楼的总管说好,等我把酒酿好,就拿去卖给他们。”

  “你很有经商头脑。”

  “我娘也是这么说呢!那年村里的小孩子流行起桑蚕,人人手里养上几只逗着玩,我和他们不一样,我买了一堆幼蚕,养大、结茧,再卖给制丝的店家,赚来的那笔钱让我们全家在过年时,都有新衣裳穿。”

  “你是家里的老大?”或浅问。

  “是啊,我下面有三个妹妹,予青、予橙、予墨。”

  “她们都很乖、很听你的话?”

  “当然,她们是全世界最乖、最懂事,也最聪明的妹妹。”

  “谈谈她们好吗?”或浅握住她的手,有点儿粗糙,几个茧结在掌心上方,她的生活很艰苦吧!

  “青儿身子单薄,但是性子最温柔体贴,她总是替别人着想,凡事鲜少想到自己,村里的老老少少都喜欢她,常送来糕儿饼儿,说要给青儿养胖。

  橙儿性子冲动,爱爬高爬低,一刻钟都坐不住,常东撞西跌,弄出大大小小口子,每次要她们温书,才一会儿工夫,她就跳到门口说念好了,可说也奇怪,橙儿真是聪明呢,她过目不忘,想考倒她可不容易。

  墨儿才七岁,大概是有姐姐们护着,一派天真,不懂得人世险恶,她很可爱,两个眼睛骨碌碌转,娇娇憨憨的,不懂与人计较。”

  说起妹妹们,她就忍不住滔滔不绝。

  “不与人计较是好事,这种个性长大了,就是贤慧淑德。”

  “我们是穷人家孩子,自然不能和你们大户人家相比,她要是不懂计较、不懂持家,将来生活会苦、会磨人的。”贤德淑慧是富裕人家的品德。

  “我又犯下富家公子‘不知人间疾苦’的毛病?”

  “你从来就没尝过一文钱逼死英雄的窘困,那次,爹爹月钱捎得晚,娘咳得厉害,村里姨婶劝我带娘进城看病,人人都说仁济药铺的大夫最好,可我身上银子不足,他们怎么都不给看病,只差一两呐,我眼睁睁看着娘咳不停,看着娘一天一天虚弱死去。”

  “你说仁济药铺?”天!竟然是他家的仁济药铺……

  “是仁济药铺,我永远忘不了那个伙计的嘴脸。只差一两银子……我回家,对墨儿大大发脾气,我骂她,那窝鸡应等姐姐回来再卖的,她不该自作主张贱卖它们。

  我骂橙儿,要不是她冲动弄坏别人家门窗,我们就可以攒足银子给娘抓药。我一面哭一面骂,青儿忍不住了,她跪到我面前,怪自己、打自己,说要不是她的身子骨弱,老要抓药,家里就不会缺这一两银子给娘医病。

  一两银子对你们来讲也许不多,可是……有时候,一两银子比一条性命更重。”

  歇下话,她抹去眼角薄湿,仰头,见他不说话,凝重的眉峰钓上千斤重锤,她猜不透他在想什么。

  突然,他冲动地自顾自走,不理会予蓝。

  “大少爷,你怎么了?小心些,你看不见,会摔倒啊!”她跟在他后面,几次想搀扶,都让他推开。

  他向来脾气温和,予蓝不懂他的突然转变,只好安静地跟在身后。

  ***

  或浅走到书斋前,在一路跌跌撞撞,碰上梅树后停下。

  “你生气了?以后我不批评你不懂人间疾苦,好不?”她以为是自己做错。

  “不是你的问题。”

  “那是为什么?你很少发火的。”

  拉过他,她细心的为他拍去衣服上的灰尘,以前她老帮橙儿做同样动作,现在,她驾轻就热。

  “我没有发火,我是心中有愧。”握住她的手,他轻轻揽过她。

  “为了你不珍惜一文钱吗?生长在富裕家庭又不是你的错。”

  “予蓝……”犹豫半晌后,他决定实说:“仁济药铺是我爷爷创立的。”

  “那是你们家开的药铺?”予蓝喃喃重复他的话。

  她可不可以这样计算——苏家欠下孟家两条人命,一个是她爹、一个是她娘?

  “爷爷在世时,仁济药铺一开店,不论贫富都可以上门求医,城里城外,所有受过爷爷恩惠的人,谈起仁济莫不同声赞颂,只不过……”

  “现在的仁济只医银子,不医命。”

  往后退两步,她看着眼前的男子,他和她有仇有恨,她怎能视他如亲人?复杂情绪在她心中煎熬。

  “我很抱歉,对这件事,我只是个瞎子,无能为力。”

  爹娘已经死了,他就算有能力,也解不开这个结,她能把帐算在他头上吗?这……公不公平?在苏家,她该把他定位于“受害者”,还是“主人”?

  她矛盾、挣扎,几次想走近他,为他抹去皱起眉头,却又不敢走近他。

  或浅颓丧地坐在树下,无神的眼睛透露着苦痛。

  予蓝回想起婆婆告诉过她的话。

  恨他……不对,虽然他是苏家人,但他没苏家人的霸道,他自苏家受的委屈不会比她少。这样加减算算,他们是同一国的,应该互相帮助,不该相互憎恨。

  风在两人中间吹过,吹皱一池清水。

  或浅想,是不是只要人心清澈,环境再混浊,都影响不了一个人的格局?是不是即使同流,清者仍然自清?

  怕是不能吧!除非他有能力改变这一切。改变……他拿什么东西改变?他只是个目不能见的盲者。

  “从小,我就很喜欢读医书,我一面习字,一面研究药理,娘常笑我,是爷爷的魂魄附在我身上。她说,我和爷爷一样,看不得别人随便轻贱生命,尽管爹反对我学医,说当大夫赚不来全家温饱,我还是偷偷央求娘,让我跟着镇上大夫学习医理,反正我们没和爹住一起,两个地方隔得远,他管不了我太多。娘心疼我,舍不得反对……”

  “后来呢?”予蓝出口问。

  这一问拉近两人间的距离,她坐到他身侧,倾听他的故事。

  “从此,我早上跟着夫子念书,下午到药铺里打杂。有回,有位妇人带个全身长满疹子的孩童来找大夫,大夫不在,药铺里的伙计只好请她先回去,可那孩子在药铺里又哭又闹,全身不舒服。他娘央求我们先开点什么药给他吃吃,我看他的样子应该是出水痘,就抓了几味药,让妇人回去煎服。当时,我才十岁。”

  “后来呢?他的病好了,还是更严重?”

  “大夫回来知道这件事,气得把我赶回家,不准我再上他那里去。听说,三日后,妇人拿了一副猪肝到药铺里,说要谢谢我的救命恩。”

  “之后,你又回去了?”

  “嗯,有她在外面替我四处宣传,人人都说清泉药铺有个小神医,许多人慕名而来,让生意变得非常好,大夫只好一方面加紧教我医理,一方面把那些无关紧要的小病交给我去看诊。”

  “你好厉害,十岁小神医!我已经十岁,却什么都不是。”

  “大概是初生之犊不畏虎吧!在那时,我迷上了病人痊愈后的笑容,他们的健康是我最大成就,我一头钻进医药的世界,那些诗词歌赋、八股文的课业,反而不太搭理。”

  “接下来呢?你有没有成为一方名医?”

  “接下来,就是你眼中看到的我,一场大火,改变我的梦想和志向。”

  “你放弃了吗?那些受苦受难的生命,不再让你伤心了?”

  “我还能够不放弃?”

  “你能的,即使走到绝路,你也可以为自己架起一座桥,为自己辟出一道阶梯。爹爹常对我们说,身为人最可怕的,就是灰心失意,天无绝人路,道路都是人自绝,心里认定自己走不下去,就会留在原地动弹不得,可若你再试试,说不定柳暗花明又一村。”

  “天不绝人人自绝?”

  “所以我们再穷再困都不害怕,因为心里知道,只要咬牙继续往前走,总有一天会让我们走出一条康庄。”

  “你爹爹把你教得很好。”

  “当然,我爹可是村里最有学问的秀才呢,他是最好的夫子、最好的爹爹,他从没拿我们当女儿看待,在他还没进城做事前,每天田里下了工,就回家教我们念书,娘常说,我们家姐妹还学不会自己吃饭,就先学会认字,还学不会叫爹娘,就先会念三字经呢!”

  “后来为什么他要进城工作,不留在家中?”

  “石头村本就不易耕作,大伙儿收入少得可怜,加上连着两年大旱,村里的男人纷纷到城里工作,后来有人介绍爹爹进城教书,他便辞了家,只身到城里。”

  “现在他人呢?也许我可以请他……”

  “爹爹死了,所以我们姐妹才会四散,到各个人家家里帮佣。”她很快截下他的话。

  “青儿、橙儿、墨儿都出门为婢?”

  “嗯,不过不怕的,我们只签下十年契约,十年后我们约好回老家再相聚。”

  “你们要回石头村?”

  “我们立誓要赚足银子,为爹娘修新坟。”还要为爹爹翻案,告得苏家还她们爹爹一个清白。后面这段,她没说出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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