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不再对她生气?咬住唇,摇头,不管礼不礼貌,她直直盯住书阌问。
“丁总管说你要成亲了。”
“对,下月初三。”他细细观察她的反应,意外地,她没哭没闹,免去另一场尴尬。
“我知道了,恭喜你。”吞吞口水,无视旁人存在,她再开言:“今天是你的生日,我做一桌子菜,在你房间里面。”
“今天是贤婿生日?来得早不如来得巧,我好口福啊,趁此机会让我尝尝令妹的手艺。”辛越没有介怀墨儿的不礼貌,反而亲切地迎向墨儿。
但没等书阌反应,墨儿偏过脸对辛越说:“我只做两个人的菜,没有你的。”
“墨儿,你这是什么态度!快跟辛伯父道歉。”书阌握住她的肩膀说话。
又为他的小师妹吼人,她们肯定是处不好了。
委屈抬头,她凝眉不语,不是挑衅,只是伤心。墨儿知道,“她”在他心中占到最重要。
“贤婿别挂怀,令妹天真浪漫,心机单纯,喜不喜欢全表现在脸上,等咱们成了一家人,处久,自然会融洽。”辛越又为她说话。
“是啊、是啊!大人,都晌午了,咱们可不能怠慢客人,厨子早巳整治好一桌佳肴,等亲家大人赏光。”丁总管欠身请客。
吐气,寒目瞪她,他回复平常,请众人移驾。
一时间,大厅里客人散尽,辛越走了,辛家几个公子走了,书阌也扶起师妹离去,空荡荡的大厅又留她一人,这回他连罚她闭门思过都顾不得。
第八章
黄昏,送走有要事待办的辛家父子,书阌回房休憩。
门推开,一道金黄斜阳射入,坐在桌前的墨儿伸手挡在额前,眯紧眼睛看人,确认是他,墨儿结起一个微笑。
“你回来了。”她迎起身,忘记中午的不愉快,忘记她和她的菜等了他两个时辰。
他没答应,直直望她,不动不笑也不说话。
“你还在生气?为我中午对你岳父不礼貌?别恼我好不好,我保证会改,一定改,不让自己看起来那么惹人讨厌。”她拉住他的手臂急急说。
他不喜欢她说岳父这词儿,寒起双目,他盯住墨儿。
“你答应过我,尽力和无双好好相处,结果呢?你今天让我失面子。”
“我知道是我不好,可是我真的不喜欢他们,就算用尽了我的力气,我也没办法喜欢他们,真的。”
“胡说,你刚进门,连面都没见上,就用上不喜欢这种主观字眼。”
“可是辛云在里面,我跟你说过,我很怕她,她老是用那种虎视眈眈的……”
“别拿辛云作借口,知不知道,你的举动幼稚得像小孩,却一点都不可爱!”
“你说我……幼稚、不可爱……是啊……我是惹人讨厌……”她垂头,抓抓头发,自问自答。“碰到我这种讨人厌的女生,你—定很困扰,不过……没关系,问题就要解决了,告诉你哦,我要目石头村去,往后再没人会在跟前惹你讨厌。”
展眉,她的脸上挂起甜笑,但是凹陷的瘦颊撑不起甜蜜,笑容变得苦苦、涩涩,说美丽太牵强。
“你要回石头村?”骤然听到她要走,心口上狠狠撞一下,疼得教人欷歔。
“可不是,吃过这一顿就要准备出发,时间快到,要是姐姐们等不到我回去,会担心我是不是出事。”
下定心意走了!他已经要成亲,再留下有什么意义?爹说过,不属于自己的东西就算强求到手,也不会甜。
“等成亲后,我陪你回去。”他不征求她的同意,自行替她决定。
怎么可以,他陪她回家,新少奶奶怎么办?他是说笑话吧!墨儿不想反弹他,不和他吵架,都是这样吵吵闹闹,才会把人与人之间的情分给吵淡薄。
“再说。你看,我给你做一桌子菜,虽然有些冷,也吃点好吧!”
“好,吃一点。”他坐下,忘记他们的争执尚未寻到答案。
菜色都是昔时娘的拿手家常,再见,思乡情瞬间涌起。
她举起筷子,指着一盘铺上翠绿韭菜为底的对半切开鸡蛋说:“来,先尝尝这道——两个黄骊鸣翠柳。”
挟起半颗鸡子,他笑着含入嘴巴,每逢生日娘都要为他预备上这样一颗鸡蛋。
望过切薄花片的白色墨鱼,它们被用心地排铺在蓝色瓷盘中。
墨儿笑指:“这个呢,是一行白鹭上青天,你吃口看看,像不像夫人做的。”
“一行白鹭上青天?说得好,我也会,这道金菇豌豆苗是‘绿烟金穗不胜吹’,那道蛋黄母子虾就是‘人面桃花相映红’。”
挟起半月形腐皮卷递到他跟前,墨儿说:“这是‘杨柳岸,晓风残月’。”
多情自古伤别离,更哪堪,冷落清秋节,今宵酒醒何处?杨柳岸,晓风残月,此去经年,应是良辰好景虚设。
多情自古伤别离,别离横在眼前了,说不心伤不心痛是假,从此天涯相隔,再见无期,怎么办?她已经习惯他入梦了呀!
“嗯,这道‘杨柳岸,晓风残月’味道很好。”书阌的声音拉回她的沉思。
舀起一勺蟹黄豆腐羹送入他碗中,几颗点缀的莲子衬在羹汤上头。她笑说:“试试我的‘苍海月明珠有泪’。”
沧海月明珠有泪,蓝田日暖玉生烟,此情可待成追忆,只是当时已惘然。
她的情将成追忆,她的心已惘然,可是她的情还未到达他心中啊,怎么办,时间一久,他就会忘了她,几载春秋,他的回忆中更不再有她……
咬住唇,她为他倒满一杯菊花普洱,茶叶滤净,杯里几瓣鲜黄嫩菊在茶面上飘浮。
“你的名堂多,告诉我,这杯又是什么?”书阌问。
“那是……是……是‘满地黄花堆积,憔悴损’。”
满地黄花堆积,憔悴损,如今有谁堪摘?守着窗儿,独自怎生得黑!梧桐更兼细雨,到黄昏,点点滴滴。这次第,怎一个,愁字了得?
她的愁漫过心间,叠上眉峰,点点滴滴敲着她的心痛,窗外梧桐解不开,只能和着细雨与她同泣同悲……
“这个名字太伤感,我不喜欢。”他拿起一壶清酒说:“我喝这个,‘晓来谁染霜林醉’。”
碧云天,黄花地,西风紧,北雁南飞。晓来谁染霜林醉,总是离人泪。
说不要伤感,仍旧是伤,他要尝她的“离人泪”呀!终是北雁南飞,终是肠断天涯,终是曲终人散……
端起一杯晓来谁染霜林醉,墨儿笑得夸张。
“来,我祝你寿比南山。将进酒,杯莫停,与君歌一曲,请君为我侧耳听;钟鼓喂玉不足贵,但愿长醉不愿醒。”
“说得好,但愿长醉不愿醒,今日我们来场不醉不归。”
书阌兴致起,推开门,他唤来下人,送进一坛好酒,转身面对墨儿,他喜欢看她笑,不爱见她忧愁眉目。
“好啊,不醉不归。烹羊宰牛且为乐,会须—饮三百杯。”墨儿举杯一口饮尽。“五花马,千金裘。呼儿将出换美酒,与尔同销万古愁。”
“哈!我真幸运,有人愿与我同销万古愁,我不用举杯独邀明月,不用对影孤鸣悲愁,来,干杯。”说着,书阌也喝下一碗酒。
“干杯、干悲,我的杯干、悲尽了。”墨儿醉眼迷蒙,走向前趴在他肩背,他宽阔的背为她送上渴望的安全。
“不怕、不怕,我还有很多。”他转身将几上的茶杯全拿来,一个个翻口向上,倾壶倒满。“现在你有很多杯了。”
“你老是给我很多‘悲’,也不管我吞不吞得下喉,你对我太坏。”说着,又是举杯尽饮。
“吞不下,有我呢!”执起两杯酒,他一口气全喝干。
“我的悲有你,我的爱情呢?也可以有你吗?”偏了脸,她有几分酒意,借酒壮胆,她是借悲壮胆呵。
“有何不可。”他也有了醉意,理智暂且封锁,手一用力,他将她拉进自己怀里。“孟予墨,仔细听了,你的爱情有我。”
坐在他膝间,靠进他的怀抱,墨儿仍然笑着,两行热泪湿透他的衣衫,他说她的悲有他,他说她的爱情有他……她的爱情居然能拥有他……
止不下泪、止不住情、止不停满心感动,他说她的爱情有他呀!脑筋不清也好、醉言酒语也行、谎话也罢,她不在乎了,她只在乎她的爱情有他。
竹里生风月上门,理秦筝,对云弄。
轻拨朱弦,恐乱马嘶声。
含恨含娇独自语。今夜约,太迟生!
※ ※ ※
环住他的腰,贴近的身体传来彼此的温热,他鼻息间的热气吹拂过她的发稍,撩起一阵窒人灼热,颤栗在足尖窜起,心跳在美酒的催化中加速,她醉了……环着他腰间的双手,加强力道,她和他是一体……
“你很美丽……”闭上沉重的眼睛,怀中的柔嫩温软伴随阵阵馨香,侵上他的知觉,但愿就这样留她一世……
“你从没说过我美丽……”他只赞过他.的小师妹,不过,何妨,现在在他怀中的人是她,不是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