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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织昀,这套衣服穿在你身上真好看,罗院长很有眼光。"

  说话的是特别护士杨庭君,她是个温和心细的女人,在"华心医院"当了近三十年的护士,和罗家的关系早已从上司部属变成朋友,虽然她没有直接参与罗家的故事,但多年来亦分担了不少罗家人的心情。

  “是罗院长还是罗太太?"织昀叹口气,这两三个星期以来,他们小心翼翼的照护她全看在眼里,是疼惜、是补偿早已不重要,他们都尽力了。

  “你都知道?那……你是不是可以……"

  “君姨,如果接纳他们,我会恨我自己。"她知道君姨要说什么,这段日子她听太多了。靠入枕头里,她拿起伯墉给的绿色植物,轻抚狭长的叶面和抽高的小花茎,她不会解释自己的心情。

  她坐上床沿,握住织昀的手说:“织昀,我把你当成自己的晚辈才说这些话。你母亲已经去世了,留着她的遗憾让自己不好过,并非聪明的做法。"

  “我这辈子都不会好过了。”

  “你感受不到他们对你真心的疼爱吗?”

  “我懂,可是要我贪图那份疼爱出卖自己的良心,我……"

  “谁让你出卖良心?父亲疼女儿、女儿崇爱父亲是天经地义的事情啊!”她倾全力说服。

  “可是他不爱我母亲……"她噘起嘴。

  “所以你也不可以爱他?固执!"伯墉的声音插了进来。

  织昀抬头,望上他一脸春风笑意,他拍拍手上的轮椅对杨庭君说:“君姨早!"

  “早!你今天不是轮休,怎么又回到医院来了?”

  “我啊!天生劳碌命闲不下来。君姨你今天不是要请假?"

  “对,我要到台中帮我父亲过寿,晚上怕赶不回来,我托了陈姐来帮你洗澡。"

  “我可以自己来。"织昀忙道。

  “别逞强!明天我就回来了,千万要记得吃药,三餐要准时吃……"她唠唠叨叨地叮咛道。

  “放心。有我在,你快去赶火车吧!"伯墉直把她往门外推。

  “好、好别推我,唉!真快,都要过九十大寿了,不知道我可不可以活到这个岁数,人生无常……"她咕哝着走出门外,引得伯墉和织昀相识而笑。

  伯墉转过头对她说:“走吧!我推你出去走走。"

  出去?真的吗?她愉快地深吸口气,突然好想念窗外的新鲜空气。"你吃过早餐了吗?”

  “没有。"他摸摸肚皮诚实作答。

  “君姨带一锅咸粥,一起吃吧!"

  “好!"伯墉拿碗盛满一碗递给她.剩下的他捧着锅子吃起来。"太棒了,这是玫杏姨最拿手的鲍鱼粥,我太有口福了,早起的鸟儿果然有虫吃。"

  又是她?她怎能领受她那么多的盛情,织昀对着满满的稀饭发愣。

  他三两下把锅里的粥解决,凑近她的碗,夸张地舔舔唇"真的很好吃,你不快一点,我就要动手抢了。”他温热的气息染红了他的脸。

  “不给你!"她难得调皮。

  “是吗?我又不等你给,我要动手抢。"他张口就碗硬是抢下一口。

  织昀朝他吐吐舌头,快速地把稀饭吃光。

  “那么饿?看来我明天得请玫杏姨煮一大锅,才够填饱你的胃。"他似笑非笑的瞧着她。

  发现中计,她别过身不理会他。

  “生气了?好!我自动消失让你消气。"他转身往外,在门关上刹那间,织昀急得忙出声唤人。

  “贺伯墉你回来!"

  “气消了?那么快,不会吧!"

  她扁扁嘴,第一次体会到身为残障者的不平衡。

  “你说要带我出去走走,除非你身上的肥肉都食言得来的,否则你不可以言而无信。"

  “肥肉?居然污辱我这一身肌肉,你说,我身上哪有肥油?"他拉高袖子,露出手臂上方的肌肉。

  “挖掉那些为数稀少的肌肉,剩下的全都是肥油。"

  “乱说!挖掉‘鸡肉',剩下的还有‘牛肉'、‘羊肉'、‘鱼肉'就是没有肥肉。"

  “那么好用,下回七月普渡把你抓起来往供桌一摆,‘牲畜祭品'就齐全了。”

  “没错,再把你往瓶里一插,各色鲜花也有啦,就是少了几样素果,还得跑趟菜市场。"他拐个弯赞美她。

  他的赞美她听懂了,直觉地垂下红扑扑的脸。

  “脸红了?需不需要打一针降血压剂?"

  “我才不要打针。"织昀猛挥手,这阵子她打针打怕了。

  “若是等你血压自动降下来,天就黑了,那……我不等你,直接把你这颗红苹果拿到大街上叫卖。"他一面说、一面把她从床上抱起摆入轮椅中,碰到他厚实的胸膛,她居高不下的血压更难降得下来了。

  他带她搭计程车、捷运,上上下下费好多工夫才把她带到目的地——木栅动物园。

  “你累不累啊!把我老远带到这里来‘走一走',会不会太辛苦?"她调侃他。

  “我是受某大市议员之托,带你出来测试台北市的残障设施做得够不够好,政府有没有浪费我们纳税人的钱?"

  “欺负残障人士你很得意吗?”她斜脱他一眼。

  “有一点!"

  抬杠同时,一个小贩走近,伯墉掏钱买了两顶动物帽子。

  他把老虎图样的帽子戴在织昀头上,大象形状的戴在自己头上,可是他的头太大,加上过长的象鼻子,他每走两步象鼻子就因重心不稳频频往前垂,惹得织昀娇笑不停。

  “你在笑我?嘲笑别人是不好的品格!"他蹲下身把象鼻子顶上她的额际,搔得她发痒直往后躲。

  “你的样子好笨拙。"

  “没办法,大象嘛——可是它无害呀!哪像你这只母老虎.谁见了都要吓得落荒而逃。"他夸张地绕着轮椅"逃"两圈。

  “哪你为什么不逃得远远?"她一语双关地问。

  “因为我知道你是一只虚张声势的纸老虎,一点都不可怕。"他也一语双关地回答。

  他把她彻底看透了.她老是用叫嚣掩饰不安、用凶狠隐瞒恐惧。在嚣张的声声怒骂中,她的心是害怕怯懦的,在用力推开周遭人的时候,她是孤单寂寞的。她的的确确是只纸老虎。

  “等你试过我的爪子后,再来评断我是否无害还来得及逃。"

  面对她的挑衅,他一笑置之。买过票,他把她推入园内,慢慢陪她一处处走。

  “你做事都这么仔细吗?”伯墉问。

  “什么?我不懂你的意思。"

  “你看某种动物时都要花很久的时间,是在研究它的习性还是特征?"

  “我在观察它们的皮毛,看看适不适合剥下来做毛皮大衣。"她突然变身为一O一忠狗里的库依拉。

  “真的假的?"他睁大眼,对上她脸上的邪恶笑容。

  “当然是真的,尤其是对你身上这层皮,质地细致、保暖又通风,我感兴趣极了。”

  “我先声明,我身上这一件是非卖品,再多钱都不割爱!"

  “好吧!只好退而求其次,要树上那两件吧!"她指指树上那两只无尾熊——哈雷和派屈克。

  “嘘!别让动物保育协会的人听到。"他捂住她的嘴巴,在她耳边轻言:“我这个有为青年对蹲苦牢缺乏意愿。"

  织昀反握着捂住的嘴巴的大手,稍稍拉开,也学着伯墉在他耳畔轻语,"反正我不能跑、不能跳,跟蹲苦牢没大大差别,多拖个好朋友下水,才能稍稍平行我不平衡的心态。"她没注意自己已经把他排在‘好朋友'的行列中,但他注意到了。

  握住她的肩膀,他说:“既然是‘好朋友’赴汤蹈火自然万死不辞,但是我人入狱就没人陪你出来逛一逛,所以还是请你饶了这两只爱睡觉的小家伙吧!反正它们‘无害'。"

  “说得挺有道理,姑且听你一回!"她手推轮子把自己送往前。

  “刚刚说到动物保育,我想到一个笑话,说给你听。"

  “要收费吗?”跟他在一起,织昀变得轻松快乐,现在的她像一个真正的调皮美少女了。

  “免费!但听完笑话要记得起立鼓掌。"

  “鼓掌办得到,起立就免了吧!"她指指"控"了石膏的腿。

  “好,成交!听好哦——有一个养猪的老伯,他把每只猪都养得肥肥胖胖,有天有个年轻人走来问他:‘阿伯,你都喂猪吃什么?'阿伯回答:‘我喂它们吃馊水啊!'年轻人说:‘我是动物保育协会的人,我要控告你虐待动物。'第二天,又有一个年轻人问他同样的问题,阿伯换了说辞,他说:‘我喂猪吃汉堡、薯条、可乐和汽水。'年轻人一听大怒,指责他说:‘我是世界人权协会的员工,世界上有多少人类都吃不饱,你居然让猪吃那么好。'第三天,又有人来跟阿伯问一模一样的问题,这回阿伯叹口气说:‘我拿一百元给猪,叫它爱吃什么就自己去买。'"

  听完,织昀笑得差点合不过气。

  “唉!做人难、难做人、人难做啊!”他加强戏剧效果般地长声叹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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