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雨落下,斜斜的雨丝划过空气投身到他的窗旁,凝结成珠,顺着玻璃滑下,雨珠像她的泪,颗颗都是晶莹。
那天,他和小夜约好出去踏青,没想到一醒来,发现雨降,灰沉沉的天空阻下他们的计划,他撑起伞,走到隔壁小夜家,看到抱着背包哭泣的小夜。
章妈妈一看到他来,立刻高兴地迎向他说:"易耘你来了,太好了!小夜已经哭好久,怎么劝都劝不停。"他走向前,把她抱在脚上。 "小夜乖乖,在下雨呢!小夜身子不好,要是淋了雨又生病怎么办?""可是,好不容易医生伯伯说我可以出去玩、好不容易爸爸说我可以出去、好不容易你有空陪我出去玩,那么多的'好不容易'统统没有用了。"小夜嘟起嘴生气。
她有先天性心脏病,从小就是用汤汤药药、费尽心思一路养大,为了这个假期,他们排除万难,谁知天公不作美。
"我们在家里也可以玩啊,来!我们来玩野餐。"易耘把她的小桌子、玩具统统挪开,弄出一块空间,铺上桌布,把带来的食物统统摆上。
他们一面吃东西,一面说话,从巫婆的扫把聊到喷火龙的家,从英勇的王子谈到可怜的灰姑娘,他们聊得好快乐。
"耘哥哥,我长大要当你的公主。"小夜突发奇想。
"好啊,不过,我要一个健康公主,你要乖乖吃药,把你的心脏照顾好。"搂搂小夜的肩,从初见面,她就是他的公主。
"如果照顾不好呢?我真希望妈妈把我塞回肚子,重新把我生一遍,生给我一个不爱生病的心脏。人要是没有心脏就好了。""小阿笨,如果你重新生一遍就不认得我了。"易耘推推她的小脑袋瓜。
"好吧!那我试试把心脏养好。"她不想忘记耘哥哥。
"这才乖。"拍拍她的头,小夜最听他的话。
"耘哥哥,我真的好想出去玩,"小夜趴在餐布上,眼睛望着窗外滴滴答答的雨水。真讨厌!以后她要一辈子都讨厌雨,不跟它做朋友。
"没关系,今天不能带你出去玩,等我长大,我带你坐飞机到美国、日本、澳洲、英国……到全世界到处去玩。"他许下承诺。
"那些地方好远哦!""是啊!坐飞机要坐好几个小时。""那晚上赶不回来,我们要住在哪里?我不喜欢住在别人家里。""这样啊……不然,在带你去那些国家之前,我先在那里盖房子,等房子盖好了再带你去度假?""好!有游泳池、有溜滑梯、有骑马场,你想要什我就盖什么。""太棒了!耘哥哥最好最好了。"她高兴大叫。
就是这一句戏言,让谢易耘往后成了休旅业界的大哥大,他在全世界经营起三十几座度假村、一百多间旅行社,为的只是兑现对小夜的诺言。
叩门声惊醒沉思中的谢易耘。"请进。"是他的秘书,陈日新。"董事长,美加和大陆地区的几位经理都到了,您要准备开会了?""好!我马上去。开过会后,我还有什么行程?',"报告董事长,接下来您要去接仲煌的陈董事长和千金,另外,晚上还要出席一场慈善酒会。""你让王副总跑一趟机场接人,晚上那个酒会由你帮我出席。""董事长,您下午 "我有事要外出。'轻描淡写一句,他把他的问题推开。
"可是陈小姐她……"她不是好招惹的人物啊!"走吧!我们先去开会。"易耘无意去听他的困难,用人不能分忧解劳,他何必浪费钱?踩出大步伐,他领先走入会议室。
燃起一炷清香,易耘定定站在小夜的骨灰坛前。照片里,她可爱的小虎牙轻咬下唇,大大的眼睛眯成一条线一这一张……是他帮她拍的,很可爱、很甜美,谁看了都要喜欢起她……
"耘哥哥……你看,我会写字了。"小夜拿着纸笔,一听见他进门的声音,就从房间里冲出来。
身体不好的她根本没机会上学,易耘经常利用课余时间去教她念书,小夜字认得不少,但为怕她太累,爸爸妈妈始终不让她动笔学写字。
那一次,妈妈正在厨房忙,小夜拿起纸笔,照着易耘教她的笔划,一笔--笔慢慢在纸上描起自己的名字,描着描着竟也让她学会写字。
"我的小夜最聪明。"他揉揉她的头发,从书包里掏出糖果给她。
"不对,耘哥哥才是最聪明,你会念好多故事书。"对他的崇拜,小夜从没掩饰过。
"小夜想念书?""我想跟耘哥哥--样,变成最棒的小孩。""你已经是最棒的孩子了。"抱起她,他才大小夜两岁,可是纤弱的小夜看起来比他年幼很多。
''我将来还要长成最聪明的女生,这样,耘哥哥就会娶我当新娘子了,是不是?"抬起红红粉颊,她一脸稚气地望向她,想在他眼中找到肯定。
"是,小夜是耘哥哥的新娘子。"人与人之间牵系着彼此的东西是什么?
有人说是缘分、也有人说是感觉,在那个不识情爱的年龄里,很奇怪地,小夜和易耘就认定彼此、认定对方将是陪自己走完一生的另一半。没有质疑、没有过其他想法,这种念头在什么时候成形,亦无人去深究。
解不开、推不出的逻辑,人们习惯把它归类于"缘分"--这种既熟悉又陌生的东西。
于是,人人都说他们有缘,左右邻居说,两人的父母亲说,久而久之,就连他们自己也认定,认定彼此之间有了牵系住两人的前世宿缘。这辈子,他们是再离不开对方了。
话虽这么说,可是小夜在八岁岁未那年,还是离开了他。
原以为她的身体渐有起色,正是开刀动手术的最佳时刻。
于是,一群爱她的人,把她送上手术台,也把她送人黄泉路。
忘不了,她紧握住他的手,告诉他:"耘哥哥不可以不要开刀?可不可以把我塞入妈妈肚子里重生一次就好了?"那时,她伪装勇敢的笑容让小小的易耘学会心痛。
他抱抱她说:"笨笨小夜,你再重新生一次,又要再当一次婴儿,我可没耐心等我的小新娘学走路。"为了他的"没耐心",她妥协了,乖乖地闭上眼睛让护士阿姨打针。
他扬着笑,在她耳边唱歌一青天高高,白云飘飘,太阳当空在微笑……
抬起眼皮,她跟着轻和。那是耘哥哥教她唱的儿歌……一直到麻药控制住她的意识前,她都还哼着这首歌……
小夜,他的小夜……悄然抹去眼角的泪,他换上一张让人心安的笑容。
"小夜,下个月关岛的度假村要开幕,你要记得跟我上飞机,别糊里糊涂跟错人。"易耘轻轻对她说。
自他踏人旅游界七年来,每设下一个新的度假村,他就会走到小夜的窝居,邀她一齐出游。
他不晓得小夜到底有没有跟上他的每一个行程,只是固执地做下去,他相信终有一天,小夜会跟上。
这些年,小夜的母亲陆续生下一个小男孩和小女孩,他们坚信女孩就是小夜投胎转世,所以,失去小夜的遗憾被弭平了。
但易耘坚持她不是小夜,至于为什么,他说不上来,于是遗憾在他心中,仍然是遗憾。
第二章
走出纳骨塔,易耘心和阴霾的天气一般沉重。雨刷快速地在车窗上一左一右摇摆,刷去附着雨水,然顽固的雨水像挑战他的怒气般,更急更快地倾泄在他的车窗上。
恼恨地一皱眉,自那个造成小夜遗憾的雨天之后,他再没喜欢过雨。
雨水像一个个放大镜,车窗外的世界透过涟涟湿雨,变得模糊而不真实,壅塞的马路、穿梭的行人,映上他眼底全成了晕染开的色块。
头又开始疼痛起来,莫名的烦厌感在心中扩散,不喜欢雨、不喜欢夜晚、不喜欢人群……不喜欢围绕庄他身边的一切一切。转动方向盘,他让车子拐人一条小巷,让黑暗噬去鲜艳色彩。
亮亮从发现天在下雨时,心就一阵一阵发慌。整个园务会议到底在开些什么?园长的口水吐过—摊又一摊,说了哪些?她脑袋更浑浑噩噩,一句话都没听进去。
背起包包,不理会身后英雄的叫唤声,骑起她破旧的二手老绵羊,直往雨阵里冲。从小,下雨天对她而言,就是危险。她怕雨,没有道理的害怕,雷一打,捣住耳朵啜泣,闪电一划,蒙起眼睛哭得双眼通红。家人都以为她怕的是雷电,殊不知她真正害怕的,是白天而下的雨水,她不知道雨里有什么怪物将冒出头来,就是很害怕。
渐渐长大,她的害怕转变为憎恶。对别人来讲,单纯的下雨,对她而言是下刀子。
于是,只要一有雨,她就忙不迭地想找个地方窝着,用喧闹的音乐声挡住刺耳雨声。最怕碰到的就是眼前这种两难情况,不能留、非得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