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疏影,不要害怕,放松自己。”赵天风浑厚而充满信心的声音响起。
疏影张大眼,露出一个虚弱的笑容。有义父在她身边,有什么不放心的?只要有义父在,任何难题都能解决。
所以她听从医术精湛的义父命令她用力、放松、呼吸、用力……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最大的疼痛终于来临,她握紧行云的手,使出吃奶的力气——
“哇哇……”宏亮的声音震响了玉剑山庄,也将楚家人压在心头上的重石震碎。
疏影疲惫地昏昏欲睡,却听见义父的声音再次下令。
“再来一次,疏影。乖呀,女儿,振作起来,咱们再做一次。”
疏影心里纳闷,难道刚才那声音不是婴儿的哭声?难道孩子还赖着不出来?她感到些微的不悦,等到她身体好些后,一定要好好教训这赖皮的小孩,害她受这么大的罪。
她没想到自己竟然把心里的话大声嚷出来,引来众人的闷笑声。行云爱怜地抚着妻子汗湿的额头,将两人交握的手放到唇边亲着。
疏影有种懒洋洋的愉悦,心情一好,便依照义父的指示再次努力。
不久,另一声同样响亮的哭声响起,然后像是疏影在娘家时会和妹妹新晴琴筝和奏般,另一个哭声也响了起来。
在疏影筋疲力竭地即将坠入梦乡时,仿佛看到有人抱了一对小婴儿到她面前。那皱皱的红脸蛋,令她感到十分满足,然后她便什么都不知道地昏沉睡去。
☆ ☆ ☆
天气一冷,玉笙因心头的沉郁又染上风寒,虽有赵珞施以回春妙术将病势控制住,但被病魔和相思掏空的身躯却疲弱地倒在床上。
在昏昏沉沉中,他进入一个有新睛在的甜蜜梦境。
新晴就像从前那般温柔待他,两人坐在红叶山庄的莲园中,欣赏满池的莲花。
在梦里,那是个四季如春的天地。新晴轻拨着琴弦,看向他的眼光蕴满深情。
当琴声歇止,她盈盈起身,走到凉亭的告栏边,对着他中的莲花发呆。
“晴姊在想什么?”他亲密地揽住她的柔肩,两人身体相触的快感令他销魂。
“我在想李后主的那阕‘望江南’:‘多少恨,昨夜梦魂中。还似旧时游上苑,车如流水马如龙。花月正春风。’眼前的景致就像个梦般,谁知道这个美梦什么时候会醒,而等我们醒来,面对的现实又是何等的残酷。我想来便害怕。”
“晴姊,你别吓我。”缕缕荷香飘送,令玉笙感觉神清气爽。他闲适地一笑,只觉得晴姊在跟他开玩笑。
“你怎知我不是吓你呢?”新晴柔如花瓣的红唇突然浮现出一抹诡异的笑容,看得玉笙没来由地心悸起来。
“晴姊,你怎么了?”他嗔怪着,眼中有些不悦。
新晴稍稍推开他,清澈深情的眼眸蒙上一层恋恋难舍的离愁,怔忡地望着他。她伸出手,爱怜地抚摸他的颊。突然,原来泛着健康光泽的俊容,变成心思满面的憔悴,玉笙在她明亮似镜的双瞳中,发现自己的病容,吓了一跳。
“你瘦了好多。”她无限怜惜地道。
玉笙不解地摇头,不明白自己怎会变成这样。他正想开口询问时,却发现眼前的新晴清瘦许多,原本整齐的云髻也变得散乱,一股鲜血自光洁的额头冒出。
“晴姊……”他惊慌地抱住她,却发现自己抱搂的只是片红布,霎时整颗心空荡起来,忽尔发现新晴正赤足在莲叶间散步。
“晴姊,晴姊……”他不知所措,只能不断地喊着她。
“不知魂已断,空有梦相随。”新晴目光哀伤地看着他,看得玉笙心绪混乱,不明白她的意思。
“晴姊,不要不理我。”不知什么时候他已泪流满面,握紧手下的栏杆,向她哀求。
“不是我不想理你,而是不能再理你了。玉笙,我要走了,你好好保重。”她哀戚地道。
“不,不要走!不然就带我一道去。”
“玉笙……”她摇着头叹息。
玉笙受不了她这么决绝的态度,连忙翻身越过栏杆,“扑通”一声跳入莲池,在尝到第一口水时,他心里暗感纳闷,怎么晴姊可以在莲叶上行走,他却跌入池中?好奇怪。
但在连喝数口水后,这种奇怪的感觉变得不太重要,他的神智渐感昏沉,身体越发沉重。就在他即将灭顶时,一股柔和的力量将他拉起,他对着新晴充满怜意的俏颜傻笑。
“无论你要去哪里,都带我一起去。”他说。
“傻瓜。”新晴忽然流起泪来,玉笙呆呆地替她拭去泪水,接着她又道:“我们说过永不分开的。”
“傻瓜,傻瓜……”新晴反覆地骂道,待狠下心将他推开,玉笙却紧抓着她,不让她走。
“你去哪,我就去哪!”他还在那里高声大喊,新晴却早已心碎。她痴痴地凝视他的俊容,知道自己不管经历何等的痛苦,都再也舍不得放开他了。
“我哪都不去了,乖。”两人忽然来到玉笙的房间,新晴将玉笙扶躺在床上,温柔地抚着他的眼。
玉笙闭上眼,觉得十分安适,神智渐渐模糊,这感觉分外舒适,让他不想起床。但一股凝重的气氛却渐渐压迫向他,他不情愿地张开眼,发现自己仍在定远公爵府里的客房内,根本不是在杭州的红叶山庄,不由得又忧伤起来。
正想起床时,忽然听见房外悄悄地说话声,玉笙凝神细听,立刻脸色惨白,气血上涌,郁积在胸口的忧愤化为一道血箭自喉中喷出。
☆ ☆ ☆
赵珞稍早去探过玉笙,发现他睡得香甜,于是放心地离开客房,打算晚一点再来看他,却在玉笙房外的长廊上遇到神色惊慌的贺飞白。
“表姊夫,发生什么事了?”他讶异地问。
“玉笙呢?”
“还在睡,不过烧已经退了。”
飞白神色黯然,欲言又止,浓浓的哀伤盈满湿润的眼眸,赵珞的心直往下沉。“表姊夫,到底怎么回事?”
“新晴她……”他哽咽着,垂下头。
“新晴表姊发生了什么事?”赵珞激动地抓住飞白的手追问。
飞白吸了吸鼻子,吞下喉头的哽咽,声音沙哑地道:“刚才来了个太监,说是奉天香公主的命令召青黛进宫。郭冀把他拉到一边偷偷追问,才知道新晴从养华轩二楼跳了下来……”
“跳下来?”赵珞满脸问号,浓眉微蹙。以新晴表姊的武功,从二楼跳下来应该不会有事才对。
“结果摔成重伤,已经召了御医全力抢救。”飞白接着往下说。
“摔成重伤?!”赵珞失声惊叫。这怎么可能?新晴表姊是白云神尼的关门弟子,何况那次他夜探武威亲王府时,亲眼目睹她的功力非凡,怎么可能摔成重伤?除非……她自己想死!
正当赵珞惊疑未定时,听见玉笙房里传来一声惨叫,他和飞白互看一眼,心下都暗叫声糟糕,火速奔进玉笙房里,只看到他口吐鲜血、脸色苍白地倒在被上。
“玉笙……”赵珞连忙施救,以真气导引他体内乱窜的脉息;疏通经血的穴道。他知道眼下若不能救治成功,轻则影响到玉笙下半辈子的身体健康,重则会让他当场殒命。行功约过一柱香之后,玉笙悠悠醒转,但眼中连丝光彩都没有。
“玉笙,你要振作起来,难道不管新晴了吗?”飞白看出他因新晴跳楼受重伤而了无生机,连忙用话激他。
玉笙突地哭了出来,捶着被子哭喊:“晴姊,晴姊……”
飞白拍拍他的肩安慰,“玉笙,你先别着急,现在情况未明,得等到青黛自宫中回来才晓得。”
“她……”玉笙摇着头,梦里的景象分外清楚地在他脑中映现。
晴姊的温柔、晴姊的甜蜜,还有她要弃他而去时的悲伤,全在这一刻鲜活起来。他终于了解梦中晴姊的绝望,和她对他说的那番话的含意。一缕寒气自内心深处涌现,直往他的四肢百骸窜去,眼前的世界似乎变成一片黑。
她是来诀别的!
赵珞瞧他的情况不对劲,连忙再度贯注真气,及时将他体内紊乱的气息导引于丹田,一双手现也不敢离开他身上,屏气凝神地防备着。
玉笙的神智再度清明,看见飞白和赶珞正关心地注视他。
“玉笙,你别胡思乱想,说不定新晴根本没事。”飞白试图安抚他。
“不……”玉笙苦涩地笑出声来,“我梦到晴姊,她是来诀别的……我叫她别走……别走……”
滚烫的泪珠直冒出来,他喃喃地自言自语,“她是有意寻死,若不是已到了绝望的地步,她何以寻死?可是她为什么不守信用?说好两人生要在一起,死也要在一起的,她怎么可以抛下我一个人自己去?晴姊,你不守信用。在梦里不是答应过我哪也不去的吗?为什么又一个人去了?不要、不要,你回来带我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