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柔儿,你怎能这么冷酷?那是我们的女儿呀,我多想见见她……」
「别这样,师兄。告诉你这些,只是要让你放心,我并没有负你,也永远不会负你……」
「可是我却辜负了你……」风扬黯然道。
「那是我们共同的抉择,记得吗?只要长白派兴荣繁盛,只要晴芳过得幸福,这些年来的牺牲就有了代价。师兄,好好对晴芳吧。你知道她身子骨娇弱,全心依赖你,别让她伤心。师父对我们恩重如山,我们能报答他的,也只有这些……」
「可是……」风扬握紧拳头,心情苦涩沉重。海潮的话他都明白,但感情是万般不由人,不是理智要怎样就能怎样。否则他不会这么痛苦了。
「师兄,别说了。让我以内力为你调息。现在无暇再理会儿女私情,眼前重要的是应付金银双鞭的挑战,其他事先放在一边。」
「柔儿……」他重重叹息一声,无言地同意了。
室裏再度恢复岑寂,唯有雪晴芳的心中如风雨飘摇的雪原,冷到极点,也乱到极点。
自以为是的幸福,不但是假象,还是海潮刻意的成全;往昔的温柔呵宠,不过是她的同情,这对她高傲的自尊无疑是极大的伤害。
对风扬而言,她只是责任,海潮却是他的至爱,这番委屈要教她如何忍受?
假的,假的……她的幸福比海市蜃楼还不如。所有的痴心和情意,被两人这样践踏、残害,他们却还以为是牺牲,这般歹毒的凌辱使得她全身热血沸腾,债张的血管烧灼著疯狂的怒火。
将女儿取名为想柔,名正言顺地思念起旧情人,全然不把她放在眼裏。
说什么舍不得她在生产过程时备受折腾,生完想柔後,便鲜少碰她。怜惜她身体不好,怕吵到她,搬到松风轩独居。这些理由如今都只是他不愿面对她的藉口。她就这样令他厌恶?
她的柔情依偎,他当做是折磨。十七年来的恩爱岁月,对他只是痛苦的炼狱?
如果是这样,当初为什么要答应娶她?就为了偿还师恩吗?他们报答恩情的方式,就是让恩人的女儿受这样的折磨、凌辱?
强烈的恨意席卷了雪晴芳的神智,那双曾温柔似水、清澈无比的眼瞳,如今被仇恨所蒙蔽,积聚著由怨恨和愤怒交集的阴霾。泪水模糊了她的视线,然而床帐裏的身影仍看得分外分明。
她不知道比较恨谁,是海潮还是风扬。只晓得不能什么都不做,默默咽下这样的委屈。欺霜赛雪的柔荑颤抖地举向发髻,霍地拔出髻上用来做发饰的传家宝碧玉刀,一步步地走向床帐裏正在行功的两人。
当她挥出手中的碧玉刀,闭目调息的风扬突然睁开眼,想也不想地以身体护住挥向海潮的刀刃。
腥红的鲜血从他胸口狂涌而出,呛人的血气令晴芳倏地恢复理智,视线和风扬交缠了一刹那,在那双涌满复杂情绪的眼瞳裏看到了不敢置信,与无边无际的悲痛。黏湿灼热的血液沾满她贴著他胸膛的双手,这刺目的景象令晴芳惊骇莫名地放开刀身後退,凄厉的尖叫自她喉头破空而出……
「不是我,不是我……」她疯狂摇著头,不相信自己会做出这种事。她杀了风扬,杀了风扬……
「娘……」风想柔无法置信地看著这一幕。雪晴芳手中的发钗当然没有真正刺中假扮风扬的古振塘,但她的举动无疑解开了杀父凶案的谜团。
一旁担任公证人的长白五剑,神情各异地看著雪晴芳蜷缩成一团的疯狂样,心情无比复杂。
床上的古振塘同样不晓得该如何面对。当他答应海宁进行这项计画,没料到结果会这样不堪。杀师凶手竟会是师娘?她是错杀还是针对师父而来?
「你为什么要这么做?」极度的愤怒和痛心,自想柔眼、鼻、口咄咄逼人地射向雪晴芳。後者将自己畏缩成一团,一迳地摇头喃念著:「不是我,不是我……」
「不是你是谁?天哪,爹待你温柔呵护备至,你竟然狠心手刀亲夫?有什么理由这么做?让你这样痛恨他?」
「恨他?」面对女儿的怒斥,雪晴芳眼裏露出凶光,原先握刀的手做出刺击状,但很快脸色变得像纸一般白。「血,血,好多血……不是我,不是我……」
「你……」母亲疯狂失神的尖叫,令想柔无法责备下去。突然间,像是忍受不了四面八方投向她们母女的眼光,想柔大喊一声,飞也似地冲出门外。振塘想也不想地追出去。
同他坐在床上演这出戏的海宁怔了一下,本想随後追赶,却与被这连串叫声吸引过来的海潮四目相对,师父严厉的脸色,令她心中一惊。
海潮赶到时,正好听见想柔对雪晴芳的逼问,来不及阻止真相揭发。「宁儿,不准跟去。」
海宁被她这么一喝,只得乖乖杵在原地。只见一身男装的海潮,神色温柔地走到雪晴芳身边,缓缓伸出手按在她肩上,轻轻摇晃。
「晴芳,你醒醒,没事了,只是场恶梦。」
「恶梦?」雪晴芳渐渐平静下来,昏乱的神智再也无法厘清真幻。
「是恶梦?」她满怀希望地凝视海潮。
「对,只是恶梦而已。」海潮为她拭去脸上的泪水,将她搂进怀裏安抚。「别怕,我在这裏。」
「你在这裏。你……」雪晴芳揉揉眼睛,过去与现在的记忆交错,一时之间显得错乱。「你不是走了吗?」
「晴芳,我没走,我在这裏。」海潮坚定地看进她眼裏说服。「瞧,我不是好好在这裏吗?你刚刚是作了恶梦。要不要告诉海师兄,你是作了什么梦?」
「我作梦?」雪晴芳慌乱的眼光不自觉地投向床榻,畏缩地颤抖起来。「啊……」
「别怕,晴芳。什么都没有。」
「可是……可是我刚才……」
「那是梦。来,你瞧,那裏什么都没有呀。」
晴芳畏怯地紧握住海潮的手,微抬眼皮偷偷瞄了床榻方向,果然什么都没有,眼裏渐生迷惑。
「我明明杀了大师兄……」
「你怎会杀大师兄呢?」海潮强挤出笑容道。「大师兄好端端地……」
「可是……」雪晴芳又瞄了床的方向好几眼,才怯怯抬眼看向海潮,不放心地问道:「大师兄呢?」
「大师兄跟师父下山办些事,要不然你叫这么大声,吵得所有人都奔来这裏,他们要是在,早赶来了。」
雪晴芳随意一瞥,果然看到四周都是人影。那些人看起来既熟悉又陌生,她下意识地往海潮靠过去。
「对不起,我吵醒了你们……」她像个未识人间险恶的小女孩般嗫嚅地道著歉。
「没关系,他们不会介意的。」海潮拍著她的背安慰,眼眸转向其余人道:「晴芳师妹不碍事了,你们离开让她睡吧。」
众人在海潮的暗示下,沉默地离去。等到屋裏只剩下两人时,海潮扶著雪晴芳上榻。
「睡吧。」
「可是我怕……」晴芳像受惊的小鹿般偎著海潮。「那个恶梦好可怕……」
「没事的。我在这裏陪你,恶梦如果来,我就把它赶跑。。」
有了海潮的保证,晴芳惊惶的情绪得以沉淀,折腾了一夜的疲累感疾骤地袭来。合起沉重的眼睑,一手仍紧紧握著海潮,像一朵甜美无邪的百合花渐渐睡去。
第六章
夜色裏,风景不过是一团模糊的暗影,没有意义地自泪雾蒸腾的眼眸闪掠而过。阵阵扑打过来的冷风在柔嫩的颊肤上生出刺疼,慌不择路地奔过茂密生长著杂草的树林,纵横交错的枝伢撕裂了衣裳,割伤暴露在衣服外的肌理。剧烈喘息的肺部像要爆炸似的疼痛,两条沉重的腿儿像是不属於自己似的机械化朝前急迈。
风想柔没有停下脚步的打算。
这些肉体上的疼痛,全比不上她心灵备受创伤引发的痛苦。
娘亲居然是杀害亲爹的凶手!
这样的打击教自幼备受呵宠怜爱,新逢丧父之痛的她如何承受?
这些日子来的自以为是,力促师叔们将凶手正法的激烈主张,这时候像张牙舞爪的猛兽般扑噬向她。难道她能毫不犹豫地杀了生身之母替父亲报仇?
不……她办不到呀。
就算娘亲没有疯,她能割舍十数年来的母女亲情,狠下心来处决她吗?面对失心疯的娘亲,她根本是招架无力。
但要她原谅她,想柔又万万做不到。不管有何理由,母亲杀害父亲是事实。手刀亲夫可是滔天之罪呀,即使她有心为她开脱,也无能为力。
可恨的是,这项罪证之所以被确立,还是她一手促成。如果她不答应海宁,如果……想柔激烈地摇起头来。生命中没有这么多如果,况且她如何忍心让无辜的海师叔当替罪羔羊?让父亲的沉寃永不见天日?让真正的凶手逍遥法外?
可是真相沉重得教人无法负荷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