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
「可是你不觉得自己的话也很过分吗?」她忍不住提醒她。
海宁再度挑挑眉,嘴角优雅地向上扬起。想柔的脾气和她有几分相似,都不是那种会诿过的人,但也容不得别人欺负到头上来。
突然间,她对想柔产生一种惺惺相惜的感觉。
「我并非有意侮辱风师伯母。」
「只有这样?」这回换想柔冷哼了。
「你跟古师兄的事,是我胡说八道。这样行了吧?」悻悻然的语气裏有抹莫名的创痛。虽然答应师父要放开古振塘,但感情的事不是说松手就可松手的。再云淡风清的情意,也不免在心裏留下擦伤,需要时间让它自然痊愈。
「我想,你是喜欢师兄的吧?」
想柔的话在她平静的心湖裏撩起一片涟漪。海宁看向她,从那双翦水秋瞳裏瞧不出任何恶意。她抿了抿唇,逦疑地看著她,不晓得该不该据实回答。
「你不说我也知道。」想柔的眼裏有抹心知肚明的了然,傲然宣告道:「我不怪你喜欢他,因为他是个值得天下间所有有眼光的女子爱慕的顶天立地汉子!」
海宁惊讶地睁圆眼眸,眉眼、嘴角渗出掩饰不住的笑意。她真是太佩服她了,只有她这么率真的人,胆敢如此明目张胆地夸跃起自己的情郎。但话说回来,她说有眼光的女子才会爱慕古振塘,等於是间接称赞自己和情敌有眼光嘛。这么说,她也是有眼光的人哦?
海宁莞尔。
「你什么时候看出来的?」她好奇地问。
「第一眼看到你便知道了。」想柔的眼光再度戒备起来。
海宁摸摸自己的脸。「你从哪看出来的?是我泄漏出什么吗?」
「就说女人的直觉吧。」想柔道。「加上你从一开始就跟我争师兄的注意力,人又长得美,我对你有提防之心便不足为奇了。」
「女人的直觉?所以男人就不知道了,对吧?」她自嘲地咧了咧嘴角。
「不见得不知道。师兄那么聪明的人,或许可以感觉到一点点吧。」
「可是他什么都没说……」海宁的语气显得怅然,眼光黯然。
「他能说什么?像他那样的男子,不可能在心有所属的情况下,去接受另一份感情。」
「既然你这么想,为什么还著急?」她忍不住出言讥讽。
「因为害怕吧。」想柔年轻的娇颜上露出一抹伤痛,勇敢地承认自己的弱点。「爹的死,娘的疯,对我造成很大的打击,更无法忍受可能会失去师兄的念头。这种占有欲,蒙蔽了我的理智,让我无法运用正确的判断力,才会患得患失。」
「我不知道你有判断力,而且还是正确的。」海宁逗她。
「你……」她懊恼地睨她一眼。「我知道自己表现得很愚蠢,不像你一副足智多谋的冰雪聪明样,可是我不是笨蛋。等我冷静下来後,我就知道该怎么做了。除非我放弃不然师兄不可能喜欢别人!」
「现在又这么有自信了?」海宁歪了歪粉嫩的柔唇,不予置评。
「这几天我想了很多,尤其是那晚师兄对我说的话……」
「该是他追上你时说的吧?」海宁多么希望他没追过去,不然今日的情势就有所不同了吧。然而,如果他是这种见异思迁的男子,也不值得她喜欢了。
「嗯。」像是想到什么私密的事,一抹红晕飞上想柔柔嫩的粉颊。她很快抖开那份亲密记忆。「他说,如果我想不开,不管他怎么做都无法让我安心。所以我就一直想一直想。从爹、娘及海师叔,想到师兄、我及你。」
「是不是觉得你比你娘幸运很多?」
「嗄?为什么这么说?」
「如果我和古师兄相遇时,他心裏不是早有个你,情况或许不同。」
想柔不服气地蹙眉瞪她。「你是说我及不上你?」
「我没那么说,只是认为有那种可能。就拿令尊、令堂及家师的例子来说吧。家师进入长白时,令尊和令堂尚未发展出感情来,所以令尊才会爱上家师。如果当时令尊对令堂早有情愫,或许情况又不同了。」
想柔看她一眼,不得不承认海宁的话有理。「照你这么说,连老天都帮我了,我更不用担心。」她甜甜一笑。
海宁忍住心裏的苦涩,眼光复杂的看她一眼。「你刚才说你想通了?」
「嗯。从我爹娘的例子,我清楚明白感情是不能勉强的。如果师兄喜欢你,就算我勉强他娶我,最後只怕会落得跟娘同样的下场,空白拥有他的人,却得不到他的心。再者,喜欢一个人就该为这人著想,以他的快乐为快乐,幸福为幸福。师兄喜欢你,我虽然会很伤心,但还是会勉强自己祝福你们。当然,最重要的是,以我对师兄的了解,他不可能变心。」
「说得冠冕堂皇,其实是仗著古师兄对你一往情深,你才可以说这些漂亮话。」海宁酸涩地道。
「或许吧。如果情况不同,我大概只能躲起来哭,见到你时,还会恨不得杀了你。我很庆幸自己不必经历这些,而有机会跟你和好。」
「跟我和好?」
「嗯。海宁,不管你相不相信,我还是要说其实我是喜欢你的。若不是怕你抢走师兄,我们应该可以处得很好。我从小就没姊妹,如果有你这样的姊妹,其实也不错。」
「你大概不是故意说这些好听话来笼络我的吧?」
「我没必要那么做。」想柔眼裏绽出活泼的愉悦。这是自父亲死後,她头一次心情这么开朗,愉快得就像万里无云的晴空。
「想柔……」海宁有种热泪盈眶的刺辣冲动,情不自禁地朝她伸出手,展开笑容。尽管笑容背後仍有一股妒意,却无法掩饰她心裏真正的感动。「谢谢你这么说。」
「不谢。」想柔调皮地朝她扮了个鬼脸,握住她的手。「遣样你更不可能跟我抢师兄,对不对?我是不是很聪明?」
「你……」海宁被她的话逗得哭笑不得,最後还是感染了她的愉悦,跟著娇笑起来。
一阵清风被她们的笑声吸引过来,摇落了枝伢间的梅蕊。花落美人身,小楼琴音悠扬,站在月洞门朝裏看的古振塘不禁痴了。
第九章
明月悄悄隐没西方,曙光中,清晨的草地结满露水,灯火通明的长白派大厅被一股沉重的气氛所盘据,压得每个人几乎喘不过气来。
「六师兄,我将晴芳托给你照料,万一我没有回来……」低柔的嗓音有些不确定,毕竟生命太过脆弱,许多事人算不如天算。是以她必须做好万全的安排,相信以杨璿的痴情,必能妥善照顾晴芳。
「你说什么浑话!」尽管对海潮仍有一些不谅解——雪晴芳病了後,不知道是不是刻意逃避残忍的现实,记忆倒退回少女时期,每日缠著海潮亲密地谈笑,著实令他吃味。没想到即使到了这时候,晴芳心裏仍没有他,杨璇忍不住怨叹。但就算这样,他并不乐意见到海潮有什么万一。
「六师兄,我只是说万一……」
「没什么万一!」他紧抿著唇,语气不自觉地软弱下来。
「六师弟,答应海潮让她放心应战。」夏川明忍住心头纠结的痛苦,沉稳地劝道。多么希望这次跟海潮并肩作战的人是他。或者能代替她出战也好。可惜他的武功无论是和海潮或是古振塘相较都略输一筹,为了长白派的声誉,只能让心爱的人去冒险。
如同十八年前目送她和风扬齐赴金银双鞭挑战时的心情一样,尽管百般的不放心,除了默默向上苍祈祷心爱的人能平安回来外,完全使不上力。
夏川明的心情毋宁是苦闷的。
喜欢一个人,却注定永远无法表白,这样的苦涩他甘之如饴的领受。只因为他清楚明白,就算他告诉海潮他的心意,除了徒增她困扰外,没有任何好处。
这样默默喜欢她到地老天荒就好。她知不知道、能不能回应都无所谓吧。只要能继续喜欢她就好。
「谢谢你,三师兄。」
海潮的感谢似乎有更深层的含意,夏川明震动了一下,眼神闪过一抹激动,难道她竟然知道?忍不住深深凝视那双宝石般美丽的眸子,那裹盈满温柔的笑意,却没有答案。
「我把宁儿托付给你。万一我回不来,烦请三师兄送她回奉天。」
「师父……」夏川明还来不及回答,海宁已泣不成声地投人海潮怀抱。「您一定要回来。宁儿等您……」
「痴儿……」海潮喟叹一声,爱怜地凝望与她十分相似的容颜,轻柔地抚摸海宁泪湿的颊。「人生自古谁无死?不管是学富五车的才子,如花似玉的美人,名尊位显的帝王将相,大智大慧的方外之人,还是武艺高深的侠士,最後都免不了成为黄土一杯。这一点都不可怕,有时候更可视为一种解脱。当然,师父还不想死,只是做了最坏的打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