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是掌上明珠,怎么把女儿的名字取得像个男人?」想柔讶异地问。
海宁不悦地横她一眼,彷佛在笑她孤陋寡闻。
「就因为宠爱,才把女儿的名字跟著族谱的顺序取。她那一代刚好轮到水字旁。家父讳涛,姑姑名潮。不过先祖母也觉得这名字不像姑娘家的芳名,给她取个小名,叫做柔儿。」
「柔儿?」想柔突然升起一种怪异的感觉,隐隐觉得海潮的小名跟她有关。
「对,跟你一样叫柔儿。」海宁点头道。
「海师叔怎会投人长白门下?」古振塘怀疑地问。
「这事说来话长了。」海宁长叹了口气。「姑姑十二岁那年,爷爷替她订了一门亲事,对方是相当有势力的皇亲。姑姑不想嫁给对方,於是女扮男装逃家,想去找当时驻守在安东的家父。没想到在路上迷了路,被长白派的掌门所救,因而拜在长白门下。」
「可是海师叔为何一直隐匿其身为女子的身分?」
「这我就不清楚了。」对於古振塘的问题,海宁也是想不通。「这么多年来,姑姑在家时也是同样的打扮。我偷偷问过我娘,娘说姑姑是为了避人耳目。她当年的逃婚之举,曾让爷爷、奶奶伤透脑筋,後来还诈称她生病过世。许是因为如此,姑姑才扮做男人,不敢泄漏身分吧。」
「这么说来,海师弟直到如今仍是云英未嫁之身。」夏川明若有所思道。
「嗯。娘说姑姑立誓不嫁。家父向来宠爱这唯一的小妹,所以由得她,并未勉强。」
「如果海潮真是女人,可比雪师妹更加明艳动人。」温靖宏眼光一动。一怪不得金鞭呼颜克会对海潮死缠不休。十八年前,便是因为他对海潮语出轻薄,才会有天池决战。就不知道大师兄知不知道她是女的。」
「他和海潮形影不离,如果不知道,就太离谱了。」纪锦裕嘿嘿冷笑。
「我们不也不知道海潮是女儿之身吗?」杨璇似乎直到此刻仍无法相信海潮是女人。
海潮无论是武功、胆气,都是师兄弟中除了掌门师兄外的第一人。如果真是女人,不显得他们几个师兄弟连个女人都不如吗?
「我们跟海潮向来不亲近,当然会不知道。可是大师兄跟海潮关系不同。那时候咱们几个师兄弟不也怀疑大师兄和海潮亲热得过火些?我记得四师兄还辩称说是因为海潮太过可爱,让大师兄对她疼爱有加。」纪锦裕看向钱胜雄求证。
「话是这么说没错,」钱胜雄蹙深眉头,心裏仍有疑惑。「问题是雪师妹和海潮一向很亲近,怎么连她也没看出来?」
「晴芳师妹单纯天真,未必会知道。」温靖宏摇头道,眼光停在想柔身上。一海潮是女人,倒让事情更扑朔迷离了。她和大师兄、晴芳师妹间的关系,只怕远比我们想的复杂。」
「二师兄,你的话是什么意思?」杨璿问。
温靖宏张了张嘴,欲言又止,望著想柔摇摇头。
「事情再明白不过了。」纪锦裕脱口而出。「从想柔的名字便可得知。」
风想柔脸色一变,发现众人的目光都集中在她身上。每一双眼裏的表情都不尽相同。惘然、困惑、同情、洞悉,种种的神情让她的心无助地颤抖起来。
她抓紧古振塘的手臂,求助的眼光令他为之心疼。
「你是说想柔是……」
「想念柔儿的意思。」纪锦裕回答了杨璿的问题。
「不!」风想柔无法置信地吼道。「你们胡说,事情不是这样。」
「柔儿,你冷静点。」古振塘轻声安抚她。「这只是纪师叔片面推测之词,你不用放在心上。」
「大师兄,你相信我。爹不是这种人……」
「这可不一定……」
「五师弟!」夏川明不悦地打断纪锦裕的咕哝。「你说话最好谨慎点,别让你的臆测之词伤到大师兄的声名。」
「这不全是臆测,也有几分道理。不然你说,何以大师兄成婚之日,海潮会不告而别?若不是伤心绝望,怎会一别就是十七年,连师父过世时她都没回来奔丧?」
「这……」夏川明无言了,连他也想不通师兄成婚半年後,师父谢世,海潮没赶回来的原因。眼光不自觉地落向海宁。
是因为这孩子吗?
海宁和想柔年龄相仿,容貌又极为神似。那对眉眼都像极了大师兄。
「海潮一定恨极了大师兄,所以不愿回来。」纪锦裕越说越顺口。
「如果是这样,她何以在十七年後,接受师兄的召唤回来?」温靖宏反问。「我觉得事情不像你说的这么简单。海潮和师兄之间或许有纠葛,但绝对不是恨。这几日来,我们都看到海潮是如何伤心了,不久前又拚死捍卫师兄的灵位,可见得她不恨他。」
「师兄抛弃她,她都不恨?海潮倒奇怪得很。」纪锦裕想不通。
「这全是臆测之词。我们并非当事人,一切还是等到海潮和大师嫂痊愈後再说。」夏川明不愿众人再讨论下去,做这样的建议。
古振塘点头附和。此时,他心头也是千头万绪,无法分辨谁是谁非。他抱起想柔虚软的娇躯,温言安慰:「想柔,你累了一天,好好休息吧。」
想柔无言地点头,她实在太累了,累得无法再做任何的思考,也害怕做进一步的推测。因为答案……
她轻颤起来,紧紧偎依向师兄温暖、宽广的怀抱,期待这副自幼守护她的男性胸膛,能保护她远离冰冷、残酷的现实。
只是,他还能像小时候那般为她遮风避雨吗?他的怀抱仍是属於她专有的吗?
她现在什么都没有了。爹爹死了,娘亲疯了,除了师兄外,再没别的依靠。她紧抓住师兄将她轻放在床上後欲离去的身影,投身在他怀裏,哭著不愿放开。
「柔儿……」振塘无奈,只好搂住她安慰。直到她疲累地睡著,才重新安置她,吩咐侍女好好照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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苔枝缀玉楼,是取自姜夔著名的泳梅词之一「疏影」裏的首句:「苔枝缀玉,有翠禽小小,枝上同宿。」
楼前种有几株梅树。花开时,红白相交,红萼似美人唇上的胭脂艳丽,白花则似拂了满身还乱的雪花皎洁。冷香袭人,每每吸引雪晴芳流连忘返。风扬为了讨好娇弱的爱妻,会在梅花盛开时节,命人在犹有寒意的花园裏设置火炉,邀集众人举行小型宴会。一则赏梅,一则聆赏晴芳的琴艺。
两夫妻更不时在花下散步,直如同宿同栖的鸳鸯般恩爱,不愧对前任掌门雪乎南起造这座楼宇做为两人成婚新房,并取名「苔枝缀玉楼」的用意。
长白山的春天来得稍晚,此时正是梅花盛开时节,只见红萼白花与碧绿相映,淡雅的香氛随风袭来,然而庭园裏空寂寥落,昔日的赏花之人如今安在?怎不令人见景情伤!
古振塘走进苔枝缀玉楼所在的院落,心裏有感而发。还记得往年这时候园子裏热闹的情景,相对映今日落英满地,娇美的花蕊无人怜惜地片片飘零,任何人看了都不免心中一恸。
在梅树下伫立许久,任往昔的美好潺潺流过心闾,振塘转向和松风轩相通的正八角洞门。哀凄的愁情暂且自眼瞳裏褪下,眸光转为深炯沉思。
不知从何时开始,师父待在做为书房用处的松风轩裏,比在苔枝缀玉楼时更多。
先前不曾在意,但在听了几位师叔的臆测之後,不免意涌心动。
倒不是师父和师娘有任何不睦之处,师父对师娘始终是呵护备至,不曾有过丝毫冷淡。只是有时候和师父独处时,会发觉恩师脸上突现一股落寞,眼光不自觉地投射向遥远的某处,心神像是飘飞到千里之外了。有时他还会陷入无人能触及的世界,嘴角含笑,仿佛想到什么有趣的事。遇到这些时候,振塘只能默默垂立一旁,静待师父神魂归来。
这些微小的迹象,此时想来分外惊心。再对照师父病重之时,竟不是歇在苔枝缀玉楼裏让师娘照顾,而是独居於松风轩,便更奇怪了。
他问过几名师弟,从他们嘴裏得知师父因练功岔气,体弱感染风寒。师娘原有意要他移回苔枝缀玉楼裏照顾,师父却以不想将风寒传染给体弱的师娘而婉拒,日常起居多半是由几名师弟轮流照料。
後来病躯渐渐好转,起卧都能自理,师父便遣退弟子们不要他们守夜。据师弟们言,血案发生那天,师父虽未完全痊愈,但气色不错。三师弟在初更时还巡守了一遍,服侍师父安睡後,才回房歇息。
血案是发生在三更到四更之间,最先赶到的是想柔,三师叔紧跟著到,其他人陆续赶来所见到的情形,和想柔及三师叔描述的情景大致相同。
松风轩的寝室裏只有三人,分别是伤重不治的师父,抱著师父尸体痛哭的海师叔,及双手沾血昏厥过去的师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