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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24 页

 

  就算敏璁没从来人对铁庄主的称呼听出他的身分,三年前在他父亲的丧礼上,两人也碰过面,是以一照面便认出此人是铁雄的长子铁炽,也是他过世的父亲为姐姐挑选的未婚夫婿。

  那张国字脸就跟铁雄从同个模子印出来,一式一样的浓眉、大眼、宽鼻、厚唇,颀长的身材同样高大威武,只是更年轻、俊俏,神采飞扬,英气勃发。

  只见他扑到铁雄跟前跪倒,着急地喊道:“您别这样!干错万错都由孩儿承担……”

  “你能承担什么!我一世英名都毁在你这不肖子的手上了,你还来做什么!”

  铁庄主气急败坏地推开儿子,不让他扶起。

  “爹,孩儿自知不孝……”铁炽哪里能容忍父亲跪在两名晚辈面前,心痛地喊道。

  “你不但不孝,还不义!教我老了没脸见人!”他咬牙切齿地吼道。

  “爹……”铁炽无言以对。

  从昨晚向父亲坦承自己的过错后,该受的家法,他一样也没少受,但还是消不了父亲的怒气,解决不了迫在眉睫的难题,他真的不晓得该怎么做了。

  一旁的铁夫人见儿子被骂得可怜,不忍心地劝道:“老爷,事到如今,你再怪炽儿也没用,还是先起……”

  “就因为怪他没用,我才更愧疚不安。养子不教父之过,是我没教好儿子,才会愧对亡友!”铁雄伤心地道。

  “爹,是孩儿不好,损了爹的英名……”铁炽羞愧难当。

  “你你……”儿子的认错,非但没有让铁雄心情转好,心头反而越发地沉重。

  这个他所看重、一心栽培成材的长子,今日却伤他最重呀!

  他举起手,想一掌毙了他,奈何骨肉情深,昨夜乍然听闻那消息时下不了手,此刻更不能了。

  “咳咳……”

  清嗓子的声音出自敏璁,为的是提醒悲情的铁家三口别忘记厅里还有客人在。

  这个铁庄主也真是的,骂儿子要看场合嘛,让初来乍到的客人看在眼里很尴尬的,不晓得他们夫妻、爷子在为何事心烦、争论,插不上话,很闷呀。

  “贤侄……”

  铁雄眼神复杂地仰望高高在上的敏璁,后者眼中有着“又来了”的苦恼表情,他不习惯用睥睨的姿态跟长辈说话呀。

  “世伯先起身,否则我们姐弟只有跪下来跟您说话了。”

  那声音清澈如野地的泉声,说不出来的甜脆动人,但又有种坚实而温润的力量蕴含其中,让人情不自禁地听从。

  铁炽藉机搀扶父亲起身,目光好奇地投向说话的人,却撞进一双清澄如镜的眼眸,心头一震。

  三年前参加华父的丧礼时,他曾与未婚妻华敏瑜匆匆一见,当时她穿着丧服,只依稀留下好容貌清丽的印象。如今重逢,才发现华敏瑜不仅是清丽,她出落得似空谷幽兰般灵秀娉婷,澄静的眼瞳如明镜般照出了他的羞愧、不安,但里头没有一丝责备、懊恼,反而如一息滋润的水气拂去了他满身满心的疲惫焦躁,他遂在那一澄到底的清澈中,醇化了身心,醉了、茫了。

  在他忙着发呆时,铁雄夫妻已招呼客人重新入座,然而羞愧的心事仍是难以启齿,一时间气氛仍显窘迫。

  看来,被动地等待主人说明原因,只是重演先前的闹剧。敏瑜明白这点后,以眼神示意敏璁,后者很快领会。

  “世伯,以铁、华两家的交情,有什么事不能商量?您直说无妨,让晚辈替您分忧。”

  “贤侄这么说,只是让老夫更惭愧罢了。”铁雄低哑着嗓回道。“想当年是老夫厚着脸皮向令尊大人求取亲事,现在却……”

  却——怎样呢?

  等了好一会儿,没等到下文,敏璁暗暗翻了个白眼,这个世伯很不干脆。

  “莫非困扰世伯的,是家姐与铁大哥的婚事?”他索性将心中的大胆假设道出。

  “贤侄……”铁雄老脸困窘地拨红,一双曾如苍鹰般锐利的眼眸此刻为酸楚的泪雾所笼罩。

  正是男儿有泪不轻弹,只是未到伤心,无脸见人时呀!“世伯,您别顾着难过,先把事情说出来,我们好参详。”敏璁很担心这位叱咤风云的长辈会哭给他看,急忙提醒。

  “是……”

  铁雄振作起来,吸了吸鼻子。然而,即使有敏璁的鼓励,对他而言仍是难以启齿的,支支吾吾半天,依然说不出要领来,全靠一旁的妻儿适时补充,才让华家姐弟明白是怎么回事。

  敏璁俊脸紧绷,之前的疑惑算是有了答案。怪不得铁家庄总管会带他们到庄子里最僻静的院落,大概是担心他们姐弟在知道实情后大发雷霆,到时闹得沸沸扬扬,岂不是给到铁家庄贺寿的贵客看笑话。

  天真呀!他们要是想闹,就是把他们关到刑部的大牢里也闹得起来!

  敏璁抿着唇,浓眉攒聚,尽管心里气得很,还是勉强沉住气。

  铁炽拜在胡家堡堡主啸风门下的事,他们姐弟早有所闻。他与胡家兄妹常常相偕游历的事,也不新鲜,可是与他师妹胡礼荭……铁家人向来重承诺,铁炽怎会在有婚约的情况下,做出这种胡涂事,不免出乎他的意料。

  想到这里,敏璁的心情沉重炽热,目光投向身边的姐姐,知道铁家三口的视线也正惴惴不安地聚在那里。

  素雅的脸容依然波澜不兴,呈现出来的宁静反成了教人猜不透的心慌,或许铁家三口还宁愿她哭着、闹着,而不是静得像个没事人。但敏璁知道,就算姐姐心里在意,她的教养、性情,也不容许她像个泼妇。

  父亲过世后,面对庞大的家业,及有心人的觊觎,姐弟俩早学会喜怒不形于色,真正的情绪只给最亲的人看,是以此刻,连他都无法从姐姐的表情中窥出端倪。

  但任何人要遇到这种事,心情都不会好吧?姐姐有可能例外吗?

  一想到最亲最爱的姐姐会被这件事刺伤,敏璁的眼神倏的冰冷,锐利地刺向铁炽,后者登时感到胸口一窒。

  “我……”他羞愧地低下头,急急道:“这是个意外……”

  “意外?”敏璁的声音像冰块的落下。

  “是……”铁炽答得头皮发麻,即使是面对父母的震怒,他也不曾感到胆怯,却在一名少年的逼视下,深深觉得羞惭、不敢对视。

  但这少年不是寻常的少年,他是富遍四海的源兴行主人。

  华敏璁在十四岁那年接下亡父留下来的庞大家业,虽有像他父亲铁雄这种在华父丧礼上誓言支持华家的死忠亲友,但有更多人欺他,想乘机占取华家的利益,甚至搞垮华家。华敏璁却让坏心人失望了,他不仅守住了亡父在世时的规模,还在三年后将华家的事业兴得更旺,由此可知,他不是个简单的人物。

  铁炽今日算是见识到,传言中将霸气藏在俊美温文的笑容里的少年发作起来有多让人心凛了,更明白今天要是不能抚平华家姐弟的怒气,铁家庄多了一个可怕的敌人。

  这些意念在他脑中疾闪而过,铁炽深吸口气,明白诚实以对才是最好的方法。

  他沉声道:“是我不好。上个月我逗留师门时,家父捎来信,说华小姐丧期将满,他打算趁着大寿时,邀你们姐弟到庄里共商婚事,要我及早还家。两位师兄设宴祝贺我,谁知我多喝了几杯,竟在酒醉下对师妹做出……不可原谅的事……”

  说到后来,他羞愧得无法说下去。

  “都已经是上个月的事了,为什么今天才告知我们?”敏璁质问道。

  “是我太懦弱……”铁炽不敢看华家姐弟,深怕在他们眼中看到鄙视。“当时心情慌乱,拿不定主意,师妹要我回家向双亲禀明,趁着师父知情前,遣媒去提亲。我却一拖再拖,直到师妹在二师兄的陪同下于昨晚来到铁家庄,我才知道师妹怀了身孕……”

  “啊?”怎会这么快?刚才只说他与胡礼荭酒后乱性,现在就有了身孕?

  敏璁气恼地瞪视铁炽,这家伙未免太没有男子汉的担当了!要人家怀孕,才被逼着向双亲认罪,向未婚妻请罪呀!

  “总之……是老夫教子不严……”铁雄哭丧地道。

  应该附和一下,可对方已经这么可怜了,敏璁说不出口。

  他沉重地叹了声气,“事已至此,追究谁对谁错已没有意义。铁家是希望退婚吧?”

  “退……”铁雄像听到什么可怕的字眼,一双眼睛震惊地瞪若铜铃,脸盘上的胡须全都箕张,将一颗头摇成博浪鼓。

  “我们没有这个意思!”铁夫人急忙道。

  “不退婚?”敏璁诧异地瞪视对方,“那胡小姐肚里的孩子怎么办?”

  “我们的意思是……”铁夫人小心翼翼地觑向始终不发一语的敏瑜,无法从她的表情中窥出任何的情绪反应,使得心里原本已打好的算盘迟疑地无法说出口。

  “什么意思?”敏璁追问。

  “咳咳……”这个华敏璁怎么一点人情世故都不懂,把退婚说成儿戏般容易!铁夫人暗暗摇头。“退婚总是有损女人的名节,所以我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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