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子容眨了眨眼,对於他的激动有些不了解。这又惹怒他了吗?
“你不愿我谈这个问题”。她索性拿起笔在纸上写着。
虽不喜欢他横眉竖目的模样,但习惯了他的脾气後,倒也不是真的那麽惊惶。只是┅┅怕自己的伪穿被拆装罢了。
“我想了解的是你问这个问题的背後动机?”他向後一靠,倚着平榻上的玉枕,半卧地望着她。
她瞄了李伯瞵一眼,却於他半松驰的睨人视线下,悄悄地又红了颊。
“不生气?”柳子容不自然地微扬起手中的纸。
“说吧。”
“我想在女子之中,朱秋云及营妓里的姑娘是敢於争取的一群吧。即使她们是靠着自己的美丽去达到目的,但她们的下场呢?以美色侍人,能有几时?但若无美貌,而以才德服人,那恐怕一生都只能落得贤良二字,而孤寡一生。女子,该有自己的主张吗?有又如何?没有又如何呢?总是要走完这一生的”。
柳子容在纸上挥洒着自己的意见,从未与人有这类的交谈,因比拿着紫毫笔的手有些颤抖。曲大哥从不曾听过她的意见啊。
李伯瞵站起身,於柳子容的身後看着那低首的玉颈,原来振笔沉思也可以有着如此美丽的芳韵。
他完全承认男人总会为着美丽心动,起码他是如此。墙上几炬的明亮烛光,让柳子容的肩眼闪着朦胧的光影,玉肌包胜雪、巧颜更姝丽。
见柳子容停了笔,他弯下身自柳子容肩上取起了纸,有意无意地拂过那柔软的耳坠。
柳子容颤抖了下身子,见他没进一步举动,也就稳了稳猛烈的心泺。
看完了柳子容的见解,李伯瞵的眼中多了抹深沉。
“勇於争取当然不是恶事,但女子常自恃貌美,就开始逞其娇霸之气,未免令人难以忍受;且若依你之论──才德服人者,常落得贤良二字而孤寡一生,倒也未必。我朝长孙皇后,正因其贤良正德而为皇上所信任爱宠,即使其已不在人世,皇上仍挂念着她,足以为证。虽每个人都要走完这一生,但有人走得心安、有人走得糊涂。一切都是凭着个人的意志,男子或女子都是相同。”
柳子容摇摇头,仍是不满,拿回他手中的纸,振笔疾书。
“贤良正德是为满足心安,然而那後宫三千却是男子对於美丽皮相无法割舍的明证。男子有如此多的选择权,而女子却只是被选择啊”。
他拿起墨痕未乾的纸,直接屈膝盘坐到柳子容的面前。瞧柳子容专心泯话的样子,令他有着拥入怀中的冲动。“或许吧,所有男人都期望有着一名智慧与美貌兼备的红粉知己。美貌易寻,智慧却是难寻,除非┅┅”
柳子容偏着头,有些不知所措地紧紧捉着笔管。一直知道他外貌轮廓深刻得有些类於域外之人,却少在这样的近距离下被他凝视着。怯怯地,她以唇型询问着:
──除非什麽?──
“除非你是女儿身。”
*****
柳子容拿了一只破瓷碗,盛着方可午餐剩馀的饭菜,偷偷摸摸地走到马房的旁边。
她踩着无声的脚步,左右张望着是否有人。在确定只有自己一人,她开心地推开马房,在门扉的背面,找到她要的东西。
一条黄色的小土狗。
“汪汪。”小黄狗吐出小小粉红的舌头,拼命地摇着尾巴。
柳子容伸出手把碗摆在地上,摸了摸小狈的头。“快吃吧。”柳子容无声地说着。
看着小狈狼吞虎咽的可怜模样,她忍不住叹了口气。小狈还有她怜惜着,而她在李伯瞵面前却是一刻也不得安宁啊。
碰触着小狈的手,突然有些颤抖。
那日交谈後落荒而逃,让她至今想起仍是羞赫。他过分接近的身子气息,过分闪亮的黑亮眼眸,竟成了她这些天失眠的原因。
她试着在夜深人静的时候,回想曲步瀛的容貌;然而心却总不听始唤她飘回到李伯瞵的身上。是在逗她吗?那句“除非你是女儿身”又是什麽意思呢?
代表怀疑她?还是┅┅表示称赞呢?
她抚上了自己的右颊,这样的她还能引起他的注意吗?
她和他是敌对的二方啊她忘了那日他在岩穴内的残酷手段吗?若她真是个乐营的女子,李伯瞵是会毫不犹豫地夺走她的贞操
不可能会对他倾心。她只是佩服他的领军智慧与领军道德罢了;她只是将李伯瞵作为她化身男儿的理想典范罢了。
但是她却无法用这些理由说服自己不去注意他。因此,自那日起,对他只得刻意冷淡、它的问话也仅答以点头或摇头、对於他的注目更只能视若无睹。所以他的脾气更不佳了。
她看着双手因捡起碎杯盘而划出的几道伤口──他若再维持这种以丢掷器皿为泄愤的习惯,她的手怕是该用块厚布裹起。小狈的叫声引她回到现实。
“你躲在这里做什麽?一
李伯瞵的声音乍然出现在身後。
“呃。”她倒抽了一口气,混身僵硬地进入防备状况;蓄意躲避的心悻,让她仍低着头没有转身。
听见马鸣的声音,知道李伯瞵牵了马进了马槽,又走回到了她身旁,她却只是抱起了小狈与其良善的圆眼睛相对,不知道该起身面对抑或转身逃跑。
“你连耳朵也聋了吗?”李伯瞵不客气地以穿着乌皮靴的长腿踢向柳子容的脚胫。
又在他面前摆谱吗?也许他那日过分的话语惊吓了柳子容,但避他如蛇蝎,未免过度伤人。有小厮端茶倒水离主人三步远的吗?他气柳子容,更不屑自己在意柳子容。他的唇愠怒地紧闭。
柳子容怯怯地搂着小狈抬起头,望见的就是他这副阴鸳的神色。
她低下头悄悄地吐了口气,开始提心吊胆。
“你在这喂狗?”李伯瞵打量着她身上沾着的草屑,目光上移到柳子容抱着狗的那一双秀气手腕。
她仰起头来,保护式地抱着小狈在胸前,她早已放弃猜测他心思的多馀举动。顺着他的意念去做事,起码不会引来他的怒目相向。
但,他为何总要用那种看透人的目光直盯着她?
柳子容又低下了头,不敢与他的眼眸相望。
“有事”。她拾起一颗石子在地上写着。
没事,就请你快走吧。他的精悍气势令人心乱;而他这般露骨的凝视更会令她备感逼迫。
“为什麽不敢看我?”李伯瞵条地弯下身与柳子容惊怯的大眼对视,再也受不了柳子容的阌避。
她拼命摇头,蹲着的身子往後靠了一步,有些狼狈地跌倒在地。急乱中,小狈乎安地跑回了墙角,而她撑扶着地的双手,却让地上的木屑利入了尚未复原的伤口。“呃”
柳子容疼得朝自己的左手直吹气,看着尚馀一寸即尽数没入拇指的木剌,委屈得想哭。都是他害的
“我看看。”不由分说地拉过她的左手,对着她伤痕不在少数的手掌,李伯瞵皱起了眉。自结痂的伤口看来,大概是被什麽割伤的吧。“你没事把自己的手弄成这样做什麽?”他吼着。
柳子容无法克制自己此时像个小女孩的任性,她举起右手的食指指向他的胸口──都是因为你
“我弄的?”他挑起眉,看着柳子容瞠圆了眼的控诉。
这家伙鼓着颊的模样逗人得很。他并不喜欢自己方才在望见柳子容时,心头那种隐约抽动了下的感觉。
凡人对於美的事物,向来是喜爱的。他告诉自己。
柳子容很用力地点头,直到下颔都低到了胸口。
“我不记得我何时拿过东西割你的手。”他握着掌中的小手,偏爱那在酷热高昌仍显得冰凉无汗的肌理触感。
她拉回了自己的手,用掌心合成了碗的形状後,随即板了一张脸,高举着双手将碗丢掷出去。而在丢掷那想像中的碗盘後,她则苦着脸,弯着身子,做着收拾的动作,手则不时有如被刺痛一般的忽然收起。
说完了她想说的话,柳子容长长地吐了一口气。
她几乎忘了以前的自己是个什麽样的人。所有少女所该有的撒娇天真,在父母过世的那一天起,她就收回了心底。在曲大哥面前,她极力让自己是个乖顺懂事、体解的红粉知己;然而那个沉稳的柳子容,却再也回不去那个十五岁前喜欢迎风微笑的她。
李伯瞵会怎样看待现在的她?像曲大哥一样皱着眉,希望她成熟而懂事吗?
她坐在地上,不敢看他的反应,有些後悔;伤口隐隐地作疼,更让她察觉自己的傻。她是做什麽?向他讨同情吗?还是┅┅
不会的她想起朱秋云对他的爱恋眼神。
跟在他身旁的这段时间,看过他处理事情的果决与精明,看过他对违反军纪者的严惩,加上他对高昌复国的见解──对他的情感早就变质成一种她不敢去细想的情怀。
心头那种莫名的情怀是什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