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不是真心的。”至少他不愿意相信她是这样现实的人。
“我是。不然你现在立刻开车离开,我吭都不会吭上一声。”
倪大维绷紧着脸孔,两道剑眉纠成死结。失望什么?失望自己不能改变她?
他的道德标准真的太高了吗?
世间的人本来就不止一种,也许她曾经历过很苦的日子,所以才会分外在意金钱吧?
倪大维低头望着她,把她脸上对钞票的期待全收入眼里。该死的!她真的一点同情心都没有吗?
黎晓宁吐了吐舌头,没见过大胡子这么严肃的可怕面孔。
她扯了下他的胡子引起他的注意。
“你难道不会觉得这样的姿势配上这样的气氛很别扭吗?我躺在你怀里,你板着一张脸,好像想帮我在脸上纹上‘小人’两个字。”
“我只是想知道你在想什么?拿这种钱需不需要放下自尊?”他的问话十分尖锐。
“自尊?!大少爷,你真的是没穷过。没人告诉过你,自尊值不了几个铜板?”黎晓宁苦笑,脸上的悲哀闪得很快。
“告诉我关于黎晓宁这个人——”他凝望着她。
“算了,那些事说出来都嫌矫情,还是谈点实际的事吧。”她呵呵干笑两声。“我的一万块呢?”
“拿去吧。”他若有所思地把钱塞到她的背包里。
她到底经历了怎么样的童年?
“耶耶耶——”黎晓宁高兴得手舞足蹈,一手把钞票塞进手袋,一手伸长拉下他的脖子。“我跟你说一个秘密。”她在他耳边说道。
“什么秘密?”他看着她应该再吃胖三、五公斤的身体,脑袋里想的还是她的童年。
“我刚才看到那个小女孩的爸爸从百货公司跑出来了!他们父女长得好像,而且还穿着同样的史奴比T恤。”她笑得贼兮兮的。
“你说什么!”倪大维大叫一声,立刻抬起头转身去看那一对父女。
年轻的爸爸紧紧抱着他的女儿,而那个哭成花脸的小女儿,很用力地攀着她“失而复得”的爸爸。
父女两人此时的姿势,恰像无尾熊与尤加利树。
倪大维诅咒了两声,转头想大骂这个狡诈的女骗子几声,却被她脸上的表情震慑住所有的言语。
那是一种渴望的表情,也是一种寂寞的神情。
难过不一定要流泪,她眼中深切的悲惨比流泪更让他难受。平日挂着嚣张面具的她,在卸下防备之后,像个希望有人来抱抱她的小女孩。
“别哭。”倪大维紧紧抱住她,不让她再看那对依偎的父女。
“我有干眼症,流不出眼泪。”她干涩地说,努力地想挤出一个微笑。
他摇摇头,把她的头脸拥入他的胸膛。
“你的心在哭。”
黎晓宁的笑容垮了。窝在他的怀抱中,她的肩膀不住地抽动着。
她没有哭,只是不停地发出一种微弱的干噎声,一如受伤的小动物的哀号。
倪大维抱着她,轻轻拍抚着她的背脊,对她的爱怜排山倒海地淹没了他整颗心。
如果他曾经以为自己对黎晓宁的追求,是因为她言行举止特别、是因为一时的新鲜有趣、是为了她看似少年少女般的青涩神采……
那么,他现在必须承认他错了!
大错特错!
他不曾如此想守护一个女子。直到他遇上了反应灵敏的她、直到他遇上了坚强奋斗的她……
第六章
星期日 睡到下午一点,睡得头昏脑胀。亲爱的妈妈:
刚才在电话里和奶奶谈起百货公司外那个走失的小女孩时,我还是很难控制住自己的情绪。
如果我老爸当年曾经有过那个爸爸为孩子着急程度的十分之一的话,我可能会盲目地做牛做马去替他赚赌金。
我该感谢老天爷吗?
拥有一点点温情比较好,还是根本都不要有比较好?
下个星期要回家去看奶奶,顺便带她去做健康检查。早就告诉她要去检查身体了,她却迟迟都不去动作。
我想,她是担心如果检查出来真有什么不对劲的话,最无法忍受的人不是她,而是我。
奶奶是我生命中最强大的支柱。没有她,就不会有黎晓宁这个人!
星期六下班时又被同事笑我是抢钱一族的盟主,那又怎样呢?
我不知道像倪大维或沙老大这种含着金汤匙出生的人,能不能理解一个七岁小女孩必须到戏院门口去卖口香糖的心酸?他会不会知道一个国中女生在自助餐店帮人洗过盘子之后,那种锱铢必较的心态呢?
因为钱来得不易,所以我会额外的珍惜,谁说我小器我都不会反驳。我只希望在奶奶有生之年,我能够给她最好的。
我知道我要的是什么,我要的是一份安定的生活。而婚姻还不是我想要的。
婚姻中有太多的变数。一个人远比两个个体、一个家族来的容易掌握。我可以控制我自己,却无法控制对方是否会像我的爸爸一样,因为赌博而害死了妻子、惨害了他的小孩,甚至拖累了他的老母亲。
为什么我开始考虑到婚姻了?
因为我对倪大维动心吗?
那天,他那么紧那么紧地拥着我,我真的有种好幸福的感觉。我甚至希望时间不要移动,就让他那样一直抱着我,直到我变成一块幸福的微笑石头。
妈妈,你当初为什么会嫁给爸爸呢?因为你也为他心动吗?
P.S.1.佩蓝明天要正式拍婚纱照了。老大要我去挑一套礼服,当伴娘哦!
说来也真是怪!新娘找了她的好朋友倪大维当伴“郎”,新郎则找了他的助理我当伴“娘”。按照正常惯例来说,不是应该正好相反吗?
我真希望婚礼那天倪大维拉肚子不能参加,否则我一定会胡思乱想的……
P.S.2.妈妈,我好久没梦到你了。你去旅游了吗?
你女儿其实现在有点烦,每次一想到倪大维,我就开始心乱如麻、心跳加速、心恍神移。
你可不可以托梦给我,告诉我我该怎么办?
“今天天气真清爽,陌上野花香,青山绿水绕身旁,小鸟声声唱……”
黎晓宁一路唱着儿歌走进婚纱礼服店,眉飞色舞的神情让婚纱店的员工们不禁对她多看了几眼。
她开心地朝员工们挥挥手,迳自走向贵宾室。
她今天是来挑伴娘礼服的。
心情好的原因跟那些让她全身起鸡皮疙瘩的小礼服毫无关系。她的心情好只因为——
倪大维三天前出国了!
大胡子出国去帮他娘解决一些房屋的事情,此去至少也要数十日吧。倪妈妈真是功德无量啊!
他走了之后,没有人拿着大束鲜花到办公室祭拜她,谁规定女人一定要喜欢花这种华而不实的东西?没有人拿着水果到办公室来朝贡;这一点她是从没反对过。她比较难过的是,他一出国意味着没有人送便当来给她了。
但是,她的耳根却因此清静了许多。
小赵、小黄那些家伙老爱拿倪大维这个话题在她旁边唠叨半天。男人比女人多话了十倍不至。
生活中少了倪大维那么公然的追求,她的压力着实少了许多。她已经数不清自己拒绝他几次了,大胡子上辈子八成是一只打不死的大蟑螂!
她每次板起脸不理人,他就是有办法激到她大声骂人说话。
黎晓宁揉了下自己的脸颊,强迫自己的嘴角上扬四十五度,她可不要让沙老大和佩蓝妹妹看出她有一丁点的忧郁。
黎晓宁用力地拍了两下门板,提醒里面的那对鸳鸯收起任何不足为外人观赏的行为。她推开门,大刺刺地走进室内。
“老大、佩蓝妹妹,我来了!”雀跃之情溢于言表。
沙家驹看了她一眼,不痛不痒地问了她一句:“你那么高兴做什么?捡到钱了?”
“没错。前些日子,有个留着大胡子的凯子被我削了一万元。”黎晓宁左右张望着。“佩蓝妹妹呢?”
“设计师在帮她弄头发。你也太没良心了吧,倪大维才一出国,你就快活到这副德性!”沙家驹抽了一口烟,拉松自己的衣领。
“拜托!倪大维又不是我的什么人,谁规定他一离开,我就得板着一张脸,挂出一张如丧考妣的面孔。”黎晓宁翻了翻白眼。
“我宁愿看到你如丧考妣的样子。”一处更衣室的门被推开来,穿着正式西服的倪大维潇洒地出现在她的视线之内。
“你!你!干么这么早回来?”黎晓宁指着他,差点被自己的口水噎到。
“谢谢你的欢迎。”倪大维无奈地对她摇摇头。
“台湾空气差、水质又不好,你是回来找死的吗?你为什么不多陪陪你妈,你这个不孝子!”黎晓宁指着他的鼻子鬼叫鬼吼了半天,黑白分明的精灵大眼却在他的身上打转。
倒三角形的强健体格穿起三排扣的伴郎西装,倒是挺有型有款的。
“看来你对于我的提前回国,表现得相当雀跃。”倪大维走大她面前,很不客气地用手肘勒住她的脖子,顺便把她勒到他的身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