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您节哀顺变。」楚朝歌叹了口气,好心地扶起老人靠在一块大石上。
「我不会难过的,我就快去看他们了。」老人倒是豁达,朝著他一笑。
「恭喜。」话一出口,楚朝歌的牙齿立刻咬住自己的舌头——痛咧!
瞧他说的是什麽混帐话,他在咒老人家早点死吗?
「你是该恭喜我,一个活了一百三十五年的人是早该死了。」老人豁达地说道。
「一百三十五岁?」楚朝歌的眼睛瞪得极大。这老伯在开什麽玩笑!
这比他告诉那个满脸斑点的崔姑娘,勤擦珍珠粉可以貌比西施的谎话还扯!
楚朝歌乾笑两声,应景了事。老人八成是病糊涂了。
「我也想自己是在开玩笑。但我不是——你看过这麽苍老的脸及身子吗?小孩子看了是要哭的。」老人一说话,脸上的皱纹就全挤到了脸颊边。
说真格的,那还真让人有点害怕,因为看来实在不像个人。
「哪儿的话。」楚朝歌陪著笑脸,不忍心刺伤老人。
「唉!谁教我一时不慎,许了那样一个愿望。」老人怨懑的目光看向那个鼎。
「我带您去看大夫吧。」老吾老以及人之老,况且老人都病到神智不清了,他怎能见死不救?
「不用看大夫,我这身子再怎麽拖也就是这样了。我硬撑著,只是为了替这个鼎找到主人。现在我遇到了你,它认定你是下一任主人——咳……」老人家轻咳了几声,手指攫住楚朝歌的衣袖。
鼎的下一任主人?
「你刚才不许我碰,现在又说我是鼎的主人?」楚朝歌的目光在鼎上打转了一圈。
「这座鼎认主人的,若不是它的主人,乱碰只会暴毙身亡。我的妻儿即是因为不小心摸到鼎而枉死的。」老人说话的口气极为严肃。
开什麽玩笑,如果器物都会认主人,那些窃人财物的偷儿,不用官府审判就会自动暴毙啦。唉!行走江湖这麽久,果真是再荒谬的谎话都有人扯。看来,这老人还真的急欲将鼎脱手哩。
谈话之间,几片乌云袭上他们头顶,炙热的阳光一黯,楚朝歌开心地叹了一口气——
嗯,凉快多了。
陡地,天空吹起一阵大风,他搓了搓双手,居然觉得有点冷。
「鼎……鼎……」楚朝歌指著鼎结巴得说不出话。
它真的「又」闪过一道红光!
「年轻人,你愿意成为鼎的主人吗?」老人开口问道。
「你为什麽要把鼎给我?」楚朝歌追问道,已然恢复了平静。在「她」身边经历过那些奇特之事後,奇风怪浪是吓不坏他的。
「它认定你是下一任主人!」老人说得理直气壮,一脸的严肃。
「呵……是啊。」楚朝歌点点头,仍不是太相信他的话。人间的骗子从没少过。
老人八成想把鼎卖他,所以才编了这麽一套有缘人的说法。那红光八成也只是骗人的戏法。
「这鼎名为‘许愿鼎’。此鼎的主人,可以许上一个愿望。」也许是看出他脸上的不置信,老人开始解释。
「那你当初许了什麽愿?」楚朝歌随口问了句。真有神力,老人不会落魄至此。
「我希望有永世的生命。」
「永世的生命?」楚朝歌的声音卡在喉咙中,眼睛在老人的脸上瞄了瞄。
这人看起来的确像活了许久、许久了!
「没错,永世的生命。我得到了永生,却未曾许愿不老。我是活著,却也只是活著,我可以呼吸,却无法阻止我的衰老……」老人含著泪望著他,彷若溺水者紧捉著唯一的生存希望。「总有一天,我的身体会无法动弹,我却只能被困在这个身躯里,一年、十年、百年……」
老人的话教楚朝歌硬生生地打了个冷颤。
好可怕的情景如果这些话是真的话!
「滋滋」闪电划亮了天际,在浓密绿荫中投射下诡异阴影。
「轰」地」声,巨雷从天空中狠狠地射出,倾盆夏雨开始砸在楚朝歌的头上。
僻哩啪啦的雨点,砸得人脸颊发痛。楚朝歌快手想扶起老人,不料老人却反拉住他的手,不让他移动。
「鼎……」老人的手紧捉住鼎。「你一出现,鼎就发出红光。你是鼎的有缘人,我求你接受它吧!」
「你的鼎要卖多少钱?」楚朝歌在滂沱大雨中放声喊道。天下没有不劳而获之事。
要命,这雨砸得人真痛!
「鼎不能卖钱,但是它能实现你的愿望。」
「是啊!能实现我的愿望,却不要我任何一个子儿。」他才不信!
「我老实告诉你,得了此鼎之後,可以得到一个愿望,但没有人知道鼎会在何时准许你的愿望。所以你每次必得在每次许愿前,谨慎地想好愿望。」老人解释著。
「那就是说,如果我随口说了句‘希望能多一只手帮忙做事’,那我就会多一只手出来?」楚朝歌大惊失色地说道。虽然对这座鼎的神力还是半信半疑,不过多防备一些总不会有差错吧。
「没错,我当初就是因为妻子少我三十馀岁,我随口戏言了一句希望有永世的生命,所以才苟延残喘至今。」
「这怎能称之为许愿鼎?这该称为‘害人鼎’吧,若实现了些莫名其妙的愿望,那我岂不亏大了?况且,要是我的家人不小心摸到这鼎,还可能会疯掉!我没事惹上一个噩运做什麽?」他很想斯文地向老人家解释他不想要这座鼎的原因,无奈太大的雨势让他只能披头散发地在雨中破口大喊。
「只要是凡人就必定有其愿望,小兄弟难道没有吗?」
老人的话砸到楚朝歌的心里,他静默地停下所有动作。
他,毕竟只是个凡人!
沙红罗的明艳容颜忽地跃上楚朝歌的脑海,他握紧拳头,在闪电划破灰暗的天空时,与老人对望著。
这座鼎若真能成就人的心愿,他希望她一辈子陪在自己身边!
「收下这个鼎,就当帮忙我解脱吧!当鼎找到下一任主人时,前任主人可以选择死亡与否,这样所有愿望皆会落幕——我唯求一死啊。」老人家说得声泪俱下,双手紧紧地扯住楚朝歌的手不让人移动:「你好心有好报,一定会实现一个好愿望的。」
老人哀鸣的声音夹杂在大雨中分外地凄厉。
「老伯,我们先进去躲雨吧!」雨下得更大了,楚朝歌全身已无一处不湿透。
「除非你答应我,否则我不起来。」
若鼎能让她回来,他会如何?当脑中转过这个念头时,楚朝歌的心意已然彰显。
他扶起了老人,在那双充满期待的眼神中——
点头。
他要找到她!
******
我希望再见沙红罗!楚朝歌闭口口祈祷。
我希望再见沙红罗二次。
我希望再见沙红罗三次。
「我说,我希望见到沙红罗!你听懂了吗?」楚朝歌狂吼出声,气得咬牙切齿。
啪!他伸掌挥到鼎上——
「咚……」鼎掉到地上,滚了两圈,闪亮的光彩彷若与他对瞪一般。
「臭小子!」楚朝歌吹著自己发红的手掌,这番暴戾的行为还真是被她影响的。「我是你的主人,你不依令行事,该打。换成是她,你可能会被打成一堆废铁。」
他用脚尖轻踢著鼎,将它当成布团滚了两圈。
在鼎被移交他手中之时,老人去世了,带著微笑离开人世。
亏得遇见了她之後,神奇之事亦见了不少,否则怕不在破屋中吓得呼天喊地吗?
她,应该还在京城吧?她还未找到鼎,不会离开的。至少他是这麽渴望著。
那天她消失在空中一事,至今仍是梦魇一场——
她真不是凡间人哪……
也该不是凡间人,否则那脾气怎麽会比常人倔上十倍不止——为了几句话,她可以在那样生死交关的情况下忿然离去。
她怎麽老不能体会他的用心呢?他说什麽还不都全是为了她吗?
楚朝歌叹了口气,只怕她再也听不到他的解释了。
「朝歌,吃午饭了。」他听见娘在外头高喊的声音。
「马上到。」他将鼎收至最高的柜子里,顺手拿了块破布塞在它前方,以防有人不小心碰触了它。
楚朝歌捏著发僵的脸皮,确定自己是在微笑的状况下,方走出房门。
「好香,娘今天煮了什麽好菜?」他雀跃地走到娘身边,帮著布碗署箸。
「有你爱吃的红糟肉,还有酸醋鱼。」楚大娘推著他坐下,为他添了碗饭。
「光闻到这种菜香,我就可以吃掉一锅饭了。」楚朝歌笑眯眯地说著,将筷子、碗全放到爹的手边:「爹,我夹了块鱼到你的碗里。」
楚老爹有眼疾,对於东西只看得见模模糊糊。
「怎麽光吃饭,不吃菜啊?」楚大娘挖了一大块肉到他的碗里:「现在红罗不在,可没人跟你抢——」
她突然打住了话,内疚地看著他。
沙红罗失踪,儿子失眠、气色不好、心神不宁……楚大娘都是看在眼里的。
「娘煮的饭香软,我想多吃些。难道娘不让儿子吃?」楚朝歌乾笑了几声,食不知味地拨了一筷子饭到嘴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