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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朵奔,也客敦呢?”纳真一边让贴身侍从为他换上家居的袍服,一边问道。

  “元帅,十六爷他——”

  “自己家里,还叫什么元不元帅的,”纳真本来严峻的表情,为此松开笑道:“我看你这些日子以来,也着实累坏了。”

  “是,少爷,十六爷他……还没起床呢。”

  纳真接过衣带来系上说,“还没起床?都什么时候了,他还没起床?”

  每次一谈起这个异母弟弟,纳真就备感苦恼,平日统帅十万大军,游刃有余,驰骋疆场时,更是虎虎生风,独独对于这个小他还不到一个月的弟弟,是劝也不听,管也不对。

  他的先祖木合黎在当年铁木真被各部族于斡难河的河源拥戴成为“海内的皇帝”,即成吉思可汗后,大封功臣时,与功劳最大的孛斡儿一起被封为世袭的千户,同时也被任命为统率大军的万户。

  十二年后,成吉思可汗在西征西夏与花刺子模以前,又先在丁丑年的八月,把对付金国的战争,交给木合黎全权负责,并封木合黎为“国王”,那也是成吉思可汗一生当中,唯一封过任何人为“王”的一次。

  在封木合黎为国王的同时,成吉思可汗并赐他以全印和相同于可汗自己所用的“九旌白旗”,至今那面中心有一个黑月亮,杆上并缀着九个牛尾的白旗,犹是他们家族的珍宝。

  另外成吉思可汗又拜他为“天下兵马大元帅,都行省和太师”,拔了十个“提控”的兵力交给木合黎。

  木合黎受到如此恩遇,加上本身即具帅才的资质,颇得麾下诸将领的合作,所以从受封为国王起,到癸未年三月病死为止,前后五年半的时间,替对他信任、给他厚恩,因而增强了他的自信,并激发起他图报的忠心与热忱的成吉思可汗连续拿下了六十来个城池,也收服了许多投降于蒙古和他们称为“权皇帝”,即“代理皇帝”的木合黎的契丹人,乃至于汉人。

  望着纳真陷入沉思的表情,跟在他身边已近二十年的朵奔知道他一定又缅怀起那位在汉人心中,地位早已与成吉思可汗不相上下的木合黎来了。

  但他可不真是值得缅怀与景仰的吗?俗语说:“打仗打将”,更何况木合黎是位千古难得一见的将帅,他一死,在华北的蒙古军顿失领导,虽然有少爷的祖父孛鲁,即木合黎的儿子继位为国王,但汉化颇深的他,却是位翩翩美公子,而不是个能征善战的赳赳勇士。

  等到孛鲁病死,“国王”位置由当时才十八岁的塔思继承后,他就已经只是个国王,而不再是全华北的统帅了。

  这种一代不如一代的表现,自然不是一直以身为木合黎一族后代为荣的子民们所乐于见到,但却又是无力改变。

  直到称塔思为伯父的纳真出生为止,才终于扭转了这种颓势。

  他虽然不是出自长房,在全族兄弟中,排行也在十五,而且母亲还是即便深受丈夫宠爱,却备受其他妻妾排挤的汉族女子;可是靠着本身过人的机智、胆识、战技和勇气,纳真依然成为几乎不输于曾祖木合黎的少年英雄。

  令爱他、敬他的族人觉得尤其骄傲的是,去年他受忽必烈可汗封为与当年木合黎同名的“天下兵马大元帅”时,行年方才二十七,真可谓前程似锦,声名如日中天。

  然而树大招风,眼见他的威望一路向上攀升,眼红嫉妒,乃至于恶意中伤者,自然也不在少数,但从六岁稚龄开始,就跟在当年十岁的他身旁的朵奔知道,最令纳真困扰的心事,向来就出于帐内,而非营外。

  成事不足,败事有余,老是要兄长为他出面处理善后的也客敦,尤其是其中之最。

  “少爷,要我去叫醒他吗?”朵奔恨不能多为主子分忧解劳的问道。

  “不用了,他自己不想起来,你去叫,岂非自讨没趣,说不得,还会平白无故的挨顿打,我的人,可没有让他拿去当出气筒的道理。”

  “您都知道?”

  “知道他喜欢对自家人耍脾气、充硬汉?”纳真撇撇唇说:“当然知道。”

  “那……您为什么还要这么……这么……”朵奔嗫嚅了半天,还是没有把话给讲完。

  “这么纵容他?”纳真却爽快的接道。

  “请少爷饶过朵奔放肆,但朵奔实在是……是看不过去,才会大胆进言。”

  “没有人怪你,但这话可也不准你再提起了,血缘至亲,有什么好计较的呢?更何况我们还是爹这一房唯一的一对兄弟,我不担待他,叫谁担待?”

  兄弟?若非是明摆在眼前的事实,朵奔相信叫完全不知情的人来看,绝对没有人会猜纳真和也客敦是一父所出的兄弟。

  也客敦个儿瘦小,皮肤蜡黄,虽然跟纳真一样同为二十八岁,但长年放浪形骇,酒色不忘的结果,却让他看起来仿如近四十的早衰男子。

  而纳真正好相反,他的身材高大挺拔,面容俊朗清秀,眉儿浓、眼儿亮、鼻儿齿白的纳真,在不出外打战的平时,浑身总散发出一股文质彬彬的气息。

  老一辈的族人甚至都直言称赞他简直就是集合了木合黎的武功,和孛鲁的文治于一体的完美化身。

  相形之下,因眼睛暴突如蛙,硬被他母亲向丈夫求来,取蒙语是“大眼睛”之意为名的也客敦,就更加不堪,连名字都几乎成为一种反讽了。

  “您担待他,夫人照顾他娘,这算哪门子的天理嘛!”朵奔不由自主的嘟哝着。

  “朵奔,你什么时候跟个娘儿们一样唠叨了,有时间嚼舌根,怎么没时间去打探巴巴桑儿公主的下落?”

  “我打探到了啊,但这会儿人恐怕也早就不在原来的地方了。”

  “你说什么?什么打探到了,人又不在了?赶快跟我把话给说个清楚。”

  受了喝斥,朵奔却依然低声滴咕道:“你又不想娶人家,干嘛要我把话给说清楚?清不清楚,反正她还是当不成未来的王妃。”

  “朵—奔—。”纳真沉声叫道。

  “不是吗?”朵奔却来个嘻皮笑脸,避重就轻说:“都说忽必烈可汗大有可能下令将‘国王’封号赏封给少爷了,那么将来谁要是嫁给了您,不就是王妃吗?”

  “算了,你不说,我找别人问去。”纳真起身一撩袍服的下摆,真的就要往外头走。

  “少爷,少爷,我说,我这就说,”朵奔赶紧绕过来拦住纳真道:“你大人大量,不要这么开不起玩笑嘛。”

  纳真双手环胸,一语不发,只是斜睨着他瞧。

  “昨天下午我打探到巴巴桑儿公主的藏身处时,十六爷正好在一旁跟他几个手下掷骰子玩,他一听便直嘛嚷着说:‘这么好玩的事,怎么可以少我参加?’并一再拍胸脯保证交给他就好,我怎么推辞也推辞不掉,所以……”

  纳真深吸一口气,随即铁青着脸,转身折回到方才所坐的椅上。“直接说结果吧。”

  “结果就是事情被他的人给搞砸了。”

  “他不是要参加吗?莫非自己没去?”纳真心中的怒火一路延烧到脸上来。

  “后来他手气奇旺,哪里肯离开那几颗骰子?就让……札合去了。”

  “札合?”纳真在心底暗叫一声不妙,那个札合可是个标准的专挑软柿子吃的人,叫他冲锋陷阵他不敢,一碰上有落水狗可打的机会,倒是比谁都还要卖力。“我问你,结果呢?”

  “就是把巴巴桑儿公主藏身的农庄,用火药夷为平地,然后在半途受到一群由各族集合而成的‘菁英分子’的攻击,幸好凭藉着他的‘机智’,才‘突围’成功。”

  纳真白了他一眼道:“好歹是自己族里的弟兄,你也用不着在每句话跟每个字里,都极尽冷嘲热讽之能事。”

  “但他分明是落荒而逃,还逞什么口头英雄呢?连群乌合之众都打不过.换作是我,早就自己抹脖子谢罪了,谁还有脸回来?”

  “达成任务才是最重要的,动不动就想抹脖子,岂非匹夫之勇。换句话说,就是人没救成,还丢脸到家了?”

  朵奔很想找个比较婉转的说词来代替,但在挣扎了半天以后,还是终于宣布放弃了应了声:“是。”

  “那你说我应该要罚谁?”纳真的口气转为森冷。

  “罚我,”朵奔倒也爽快的说:“是我不好,全都是我的错,如果我坚持不让十六爷插手,亲自出马的话,现在也不会搞成这种局面了。”

  “知错就好,那我便给你一个将功折罪的机会,你现在就带十名弟兄,再到农庄去瞧瞧,该赔给人家的,全别吝啬,补偿得宜的话,或许人家便愿意告诉我们巴巴桑儿眼前的下落。”

  “是。”朵奔口里应着,脚下却不见行动。

  “那你还不快去?”

  “少爷,我有个疑问,实在不吐不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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