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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夫当关,亦需天时地利。

  “咿!”半聋全哑的天缺难得惊噫。

  原来是激战间,那妲己忽将一名仆从变身鹏鸟,似乎打算让妹妹覆抱而去,这当机立断的果决教他暗赞也忧,无艳真身马上就要暴露了,小螳螂那头弓弩厉害,可是他亲身调教的。

  “该走了,天缺。”重拳招呼。

  臭小子不小心便让妲己幻术收了心神,定力不行,他再叹。

  “天佑吾国……天佑吾国……”战场上哗声四起,想是妲己败了。

  “走吧。”头也不回,他留心另处动静。

  他们目的只不让小螳螂漏了形迹,至于妲己无艳……

  素昧平生,不甘他事。

  运也?命也?

  仓促间,他弹石后发先至……

  小螳螂的箭镞让他打偏,没直接招呼在她身上,然而距离稍远力道未臻,苍穹下只听得鹏鸟凄鸣,断筝也似直往密林坠去。

  好个忠仆,他眼尖,注意到那鹏鸟撑了最后气力,连翻几转硬是将她载落密林边缘;东隔谷壑,人烟迫切在望。

  所以他拟思先探小螳螂行处,确定他们已然寻错这才折回;谁知哭啼啼的她埋了仆从却迳自往西。

  那恶名彰着的流盗之所,连本地人都得结伴同行。

  “走吧?”天缺刚受教训,这回学乖了心冷,打着手势问。

  “不……”远望那孤拓背影,他下意识说。

  “咦?”彻底教主子今日的反覆无常搞混了,天缺搔首、再搔首,苦脸一张。

  “咱们害她失了座骑不是?”他解释,思绪再次收回,“跟一阵吧,反正顺路。”很快定夺。

  直至那时,他都还未见她庐山面目。

  很显然,她与传说中相去甚远。

  御风而行似乎是妲己才有的能力,他们眼前的亡命公主──用走的还会迷路。

  “啊!”尤其当她不经意回首,那奇丑相貌不但吓得天缺再次出声,连他也忍不住掉转头去;余光瞥见,女娃娃正对来处咬指发怔……

  呃,难不成她在林间回绕半天,这才发现情况不对?

  “她是谁?”天缺惊魂未定,拉着他咿啊许久才让他将手势看清。

  东霖无艳该是姿容绝伦,即使沉鱼落雁、倾国倾城亦非夸张,为何此等模样?

  “唔,有意思的人。”半晌,他嘴上说。

  心下亦惑。

  观望她慌张、茫然、哭喊、奔跑、跌跤、昏迷复醒……

  最后终于收了眼泪,冷静择定去路。

  七弯八拐,还是朝西。

  从密林至聚落,他有十成把握她是公主。

  笨拙无力的手脚说明她娇生惯养。

  不识时务的天真则验证她打小幽居,没遇过坏人。

  市集上,小贩漫天要价一颗珍珠一粒馒头,她眨眼不眨。

  每逢必问的行径露了意欲,于是一群由北窜来的流民自称西岛之民,她还欢天喜地如获亲人。

  原来,她真是无艳……

  与妲己同是西岛巫女之后,彼之国破出奔,原是预备返乡吧?

  只,西岛在东南啊?她怎么还傻傻地跟着人家往西走?

  “咿唔呀啊……”身旁小子没等他示意便追将出去,焦急更甚主人。

  连日跟监,天缺不觉对这身分不明却坚毅异常的丑娃娃颇具好感,若非他连番阻挠,那无艳也不会白走这许多冤枉路,苦厄尝尽。

  可……人各有命,事分徐纡,他只观望,不想干涉太多。

  兀自沉吟,望江关缓缓往日落方向踱去。

  这也是他的归乡路,没得选地。

  ※  ※ ※

  渐离东霖,再西便是炽炼河地,他们该南转了。

  “真是,补个粮要多久时间?天缺那小子铁是又跑去探那无艳了!”客栈门口,望江关缚好行李,对着老马自言自语。

  老马长嘶一声,望着天缺行去方向,似懂人语。

  “说起来,那女娃娃的确也怪可怜,只是……”他打了水,看着老马喝着啪答啪答的舒服模样,余下话尾隐在心底。

  身世背景养成他内敛谨慎的个性,即使亲近之人,即使独处,或许连他自个儿都遗忘了……他是人,有感觉有情绪会冲动会失控,货真价实的一个人。

  半月来,望江关始终用审视估量的眼光看望一切。

  那东霖无艳的确比他预期间勇敢。

  流民在她珍珠用罄后很快便露出狰狞面目,她没了盘缠,成了真正流民。果腹之物,得用抢的,遮掩蔽处,得用抢的;弱肉强食,凶狠为赢,洞悉这人间炼狱,她很快便转了另番接待。

  就像张白纸,刷刷着色越沈越深。因为某种希望之故,她活得出人意表游刃有余,几乎让他以为责任已了,从此陌路,各不相干。

  谁知──

  “唔唔呀呀……”天缺快马奔回,人还老远,手语便惶急急张舞开来。

  她要寻死?他读懂一惊。

  不是几日来都好好的?狼狈归狼狈,她够聪明让自己活好,他原笃定。

  “救不?”天缺慌归慌,行事间还是谨守交办。主子叮嘱过,此番前来,只为护人不遭枉死,其余听天由命,他们这局外人有所不为。

  “看看再说……”望江关给了自己理由,身随意转。

  没碰过这样一心求死之人……

  树藤遭他暗器鍒断,劲力偷渡,教她掉下高树时顺道扭伤双腿筋骨,本以为女娃娃至少可以坐定半天从长计议,谁知她呼痛诅咒之余,竟一爬一伏挪至江边,气也不喘便匍匐栽落。

  这回天缺没等他吩咐,早早借了岸边晒网,充作渔郎将她捞起。

  他默许天缺假扮渔郎看顾她直至康复,谁知几日后等她手脚能行,竟趁天缺外出,悄悄偷了小刀转遁后山。

  望江关气了,顺手抓了身旁树果凌厉射去。

  小刀打飞,她腕上无事,握刀的虎口却刮擦出血。

  “出来!给我出来!”聪明如她,知晓有人暗阻。

  他换了高树隐身,她无奈他何。

  “不出来就别仗着自己厉害妨人自由。”她也火大,朗朗嚷道:“我死我的,其他人少管闲事!”

  很有道理,他行事向来讲究自然,没理由碍人心意。

  所以,她很顺利地重拾小刀,很顺利擦去草屑,很顺利呵呵两气以求刀锋磨光一死痛快。“菡姊儿,菂菂来了……”她说着,戚戚然闪烁泪光。

  什么?!他耳尖,字句听来分明。

  这倔强公主要死不活的原因竟是──

  碰!

  男人手脚毕竟稍快,他用身旁丰梨打晕了她。

  ※  ※ ※

  明明,她已经许久都没有梦了。

  整日是担惊受怕的慌,夜底是侵脉噬骨的饥,睁眼闭眼同般虚浮,飘飘然脚下不稳,碰地摔向道旁缓坡,连翻两转才顺势止定。

  她摊着。

  多希望便这样沉沉摊着……

  可人群不许──

  “有人倒了!”杂沓声来,勾连山风卷石。长草欺掩,她颊上陡然吃痛。

  没、我还没死呐……挣扎四肢,这些日子她由惊慌、错愕、忿忿、不忍,而后多见不怪无动于心的画面,一幕幕在脑间浮起……

  好清晰地,赤条条的躯体不分男女。

  或饿,或病,僵硬着死前姿态。

  有人甚至还留有活气惨惨吊着,就遭流民们抢劫一空,无情扔下。

  荒山恶水,兀鹰半天盘旋……

  “……烧了还得费柴火。”一回,她听着身边大叔泪流满腮着说。

  死的是他五岁大的幼儿,大婶面无表情痴呆呆看着人们将童尸抱走,十指瘀伤,全是让从未吃饱的孩子吮的。

  “我最后的儿啊……”许久,凄厉哭嚎撕裂般在黑昼间响起。

  蚀日无声。

  后来她竟也习惯了。

  流民任飞鸟啄尸,粮食用罄就射杀一路跟来的鹰群为食。

  人鸟互殇,这样跟从前菡姊儿为她讲述古代易子而食的传说差别多少?而她当时竟还为之大恸,卧梦里全是鬼影幢幢……

  菂菂心太软,将来可别吃苦才好。

  菡姊儿总陪她睡,叱阎罗剑从不离身,只为她驱避梦魇。

  有菡姊儿在,菂菂不怕……

  她撒娇,多希望便这样一生一世,姊妹再不是妲己无艳,母亲予她们阿菡和菂菂之名,从来只教她们与世无争、但求安稳。

  呵,人道东霖无艳天赋异能,祸福吉凶转眼即知,只有打小不离的菡姊儿明白她苦,预言呐预言,可全是她入梦便宇宙八方周游跌落来的。

  有时连她自己都不知迷途到那儿,记忆或梦境?过去将来?

  真实?虚幻?

  人地时物她总搞混,累极便任由摊落,就像现在这样,不也挺好……

  走,我在母亲故乡等你……

  谁?是谁说的?那身影好熟。

  记得了,菂菂……

  草香、风吹……

  敌人杀伐喧腾,菡姊儿却笑靥如花,鲜血落撒──

  她哭了。

  “菂菂……”是菡姊儿吗?

  “菂菂……”不可能,他们都说,菡姊儿死了……

  “菂菂……”还是我终于死了?

  “醒醒……”……不,讨厌人走开!让我等死,再一会儿就好了……

  ※  ※ ※

  很好,接下来该怎么办?

  望江关看着炕床上兀自不醒的孱弱人儿,哭笑不得。

  其实她是醒过的……

  那日,他将她打昏后救醒,本想好好和她谈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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