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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还有,我和常人不同。”咕哝哝,她快速把话含在嘴里说了,马上低头。

  “啊?”饶他耳力奇佳,却也怀疑自己听漏。

  “你听到了,就是那样没错。”还原形体,听不见物类心音,不过他的表情眼光是她看熟的,想也明白。

  “唔……”他沉吟,等她下文。尘世间许多人都自以为迥异凡俗,所以争乱纷多,可不知她是哪一种?

  “这些日子,我其实不是病了,而是离开。”她表面平静说,心底突然波涛汹涌,惶惶慌了。

  如果,如果他压根不信,又或者,如果他信了开始避她……

  天呐,她怎么又做了一件没想分明的事,啥时变得这般笨的?自从出了皇城?自从遇见他?她捂胸,极不舒服,这种心跳比呼吸快的感觉是怎么了?她回魂了啊,身体怎么还不听使唤?

  那神情无助地教他不忍。

  “别急,有话慢慢说。”蓦地,望江关轻轻握来,声音出奇稳定了她。“离开去哪儿了啊?怎么弄得一身伤?”

  他还以为她真趁他不在偷跑出门了,直到越听越惊,再也说不出一句话。

   ※ ※  ※

  啼鸟啁啾。昧旦时分。

  两人相对无言,可有大半时辰?

  “你知道……”终于,望江关开口了:“我原不信这些怪力乱神的。”

  凄惨低首,她心酸酸沉了。

  怎会期待他同阿娘和菡姊儿一样?血脉连亲毕竟和俗世价值不同的。

  “可……”他摊手一笑,脸上添了几分怜宠,“你连我哪天穿了什么衣服,哪时想了什么都知道的一清二楚……”

  这句话是什么意思?他接受了吗?

  猛抬头,撞进他和颜悦色。“现在我可明白,以后见你无故昏睡就是魂魄丢了,医理无用,我得请个岐黄术士将你招回来。”

  “不会的,不会了……”心情激荡,她搂住他颈子呜呜哭了,只要他在身边就什么事都没了,不知不觉她就这么深信,实在没道理呵……

  “傻丫头,怎么说哭便哭呢,之前还当你挺倔的,是个硬气小公主哩!”轻叹息,他轻挪她伤体在自己身前安好,悄悄传输真气予她。

  激动大半夜,她不知自己老早体力透支,嘴唇都白了。

  “其实,这些天我也彻底想过,既然真要做家人,有些事我也得说明白。”他也累了,抱着她不感重量,匀在手间凉凉舒服,倒像薄被。

  “唔?”四肢百骸忽然涌了暖流进来,她发困,慵懒应道。

  “我……嗯,其实每个人都是,”他又叹,长长一气。“这世间每个人生来都有责任,都有些身不由己甩不开的事,像你啦,你父王啦、皇姊啦……”

  “我父王不算,他不负责任!”她插嘴,小拳反手捶在望江关胸口,气着呢。

  “好好,”他宽慰,改口道:“你父王没把责任担好。”

  低低笑了,聪明如她,很快便明白他所欲何言。

  “喏,以后我会乖乖的,不再给你添麻烦。”她保证,知晓这些日子他为她耽误不少。虽然、虽然她还不知道该怎么做……除了望江关和天缺,这里好像每个人都讨厌她,所以望江关一离开她就慌,坐立难安直想找到他就好。

  “嗯,除了乖乖,”他提醒,“还要试着把自己过好。”

  “啊?”她不解。

  “你也知自己命运奇诡,常人很难了解,像我,”他轻笑,交握的手掌紧了紧,“一直到刚刚,我也才真相信有人活着可以睡着比醒着多,这般怪胎……”

  “那你后悔救我了?”好奇怪,丝毫不觉得那声“怪胎”刺耳,是因为他吗?因为他平常说来,所以她也就接受了自己殊异?

  不过想想这屋里屋外也真没几个东西是普通的,那匹跩不拉几的老马、多多少少短了五官四肢或尾巴的猫猫狗狗,甚至连天缺都是残的……这人到底是怎样的人呐?她忍不住想探。

  “不,”怀抱她的人动了动,“我望江关做事从不问后悔,只求当该。”再吁气,话底仍是厚实:“你呢?是否后悔让我救?”这话是盯着她脸上说的。

  他在问她还想死吗?她猜,忽然懂了。

  先前他是用一般价值看她,觉得她枉死不值,现在他明白她身世处境了,所以重新问她。

  这人心好澄,或者是冷?

  他救了她,并不表示他就自以为担了责任,他问她,也是要为彼此关系做下切划,他只帮他能帮,其余要靠她自己挣,没人帮得了的。

  摇头、迟疑摇头,忽然她又想点头,眼神满是困惑。

  好怪,前月那般决然欲死的念头到哪儿去了?

  “想不清楚吗?”他问。收了功,大手改抚她发。

  “嗯……”自自然往他掌心轻蹭,小猫般摩挲。“你今天说的话都好难懂,我变笨了。”

  “呵……”他低笑,震着她胸腹轻疼。

  “你笑什么?”翻转驱体,却因四肢无力摊趴他身。“你笑什么啦?!”气息幽吐在他下颔,徐徐清芬。

  望江关心念一动,待想清,唇已按贴在她,额间正中,柔柔一吻。

  “这、是什么?”她问,头脸无缘故臊臊晕了。任他突地将她轻摆,翻了身自顾下床。

  “没、没什么,做爹的疼女儿嘛,你长在深宫少解人事不明白,以后住惯便慢慢懂了。”他站着,俊脸微红,随口胡诌的理由连自己都觉好笑,他与她,方才岔神究竟是乱想到哪里去了……

  “平常男人,都是这样的吗?”她再问,拽着他衣袖不让他走。

  以往,她听菡姊儿讲过不少民间故事,娘惜儿,姊疼妹;但菡姊儿的故事里都是没男人的,要不就是像父王那样,该斩、该杀,死他十回八回都不足为惜。

  “好了,菂菂,累了一晚,你该休息了。”望江关为她铺床,微垂低首,藏住自己尴尬扭曲的脸。

  “想不清的事也不急着一次想完,一件一件,就让它挂着、摆着,久而久之,将来……说不定那天醒来你便想通了,也或者突然发现这事没啥重要,世上大部分人都这么过着,什么生啊死地,一般人不会当口头禅似地嚷来玩的。”

  “可我不累。”大眼猛眨,分明说嘴。

  他侧头看望一会儿,坐近她身。“你在怕什么?”

  “我……梦里有人,也有鬼,”半晌,她幽幽低语,知晓这要求对旁人很过分。“从前菡姊儿都陪我睡,之前赶路的时候你也在身边。”

  他怔然,这丫头活得辛苦,他越了解,便越放手不下。

  “可怜孩子……”轻阖她眼,望江关抓起她手,揣在怀里藏着。“睡吧,有我守着,见你不对就叫醒你,别怕。”

  “你真好。”满足清吁,她窝向他身侧放心睡了。

  “我好?回头儿我让你喝这儿吞那儿就别怪我药苦。”他打趣,亦是闭目养神。“我再怎样都是另一个人,不是你飞天遁地无所不能的妲己皇姊,菂菂,人永远都不可能过一样日子,这点我只能教,体会,却还在你啊……”

  天大亮。

  丰儿渐渐在太叔公家长大,习书、习武、习医,甚至天文星象、时令节气、骑牧庄稼、兵术战法……

  总之从早到晚没一刻偷空,十几个师父排队抢人。

  “主子,您这篇“原亲”发人深省情感真挚,可惜语言紊乱,明显混了西岛句法,请主子重新习作,在下明早再来。”

  “主子,告家兄弟昨个儿调皮嬉闹,打扰了主子练功,所以今日午刻起两人将一起陪着主子站桩补课,直至酉时。”

  “主子……”

  “主子……”……

  在这儿,没人喊他丰儿。

  男女老少大部分都对他必恭必敬,却也诸多要求。

  “主子等等。”少女整整高他一个头,抱着衣篮而来。

  “镜、镜鎏。”努力直唤她名,为得是不让她无辜受罚。

  太叔公在旁,欣慰点头。“这样才对,以后便是牵手夫妻,什么姊啊弟的,多生份啊!”

  “嗯。”唯诺答应,丰儿其实一直想问什么是“夫妻”,但又怕人耻笑……蠢问题呐,可只有娘亲会耐性回答的。

  “呶,你娘托人送来的,说你今天生日。”少女递来包裹,没等他接稳又继续说:“还有,你把身上脏衣顺便脱下来给我洗吧,反正待会你要去武师父那儿罚站,光着身子还轻松些。”

  丰儿默默捡起掉落一地的糕饼,默默脱衣……

  第四章

  那年他看来大不过五岁,瘦得跟小猴似的。

  清晨。窗牖外透来寒意。

  她虽梦醒,却还在被窝赖着,反正望江关出远门、天缺不在,她一个人也没啥事好做,早膳呀,是为那药汁熬得比谁都难喝的凶爹爹吃的。

  说什么安眠、定神、补形、去郁……一年下来,直把她当药罐不厌其烦地灌,弄得她现在一看黑漆嘛乌汤汤水水的东西就反胃作呕,上回还差点把告大娘特意送来的芝麻糊尽吐出来。

  “人事要尽。”他不逆天,却老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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