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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带我回衙门吧!他是无辜的,请高抬贵手放过他。”她求他,情真意切地只为一个人。

  陆少华很吃味,也很感动。得妻若此,夫复何求?

  “你确定?”

  “是的。”杜飞烟脸上苍凉而冷静。一夜夫妻百日恩,这就是缘,她无怨无悔。

  “好,如你所愿,来人啊!带走。”

  “喂!这是我的功劳,你休想抢。”穆天魁像个小丑,跟在屁股后面穷嚷。

  没人理他,就连他的管家也蹲在一旁疗伤止痛,没空陪他玩狐假虎威的勾当。

  杜飞烟回首瞥向周嬷嬷,“好好照顾他。”

  “是。”

  她万念俱灰,但谁也看不见她无限的惆怅下,其赏已是理智尽失,心中燃着最猛烈的恨意,双目尽露杀机。

  走近穆天魁时,她不假思索,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抽走一名官差的剑,朝穆天魁直剌下去!

  温热的血注,飞溅至她脸上。

  是的,她终于报仇了,她往他的胸口狠狠一剌,喷射出来的鲜血直如水汪狂倾。

  穆天魁不可置信的表情僵住不动。他连痛苦都来不及唤,她太用力了──一肚子的气无处发泄,遂集中于仇杀上。

  穆天魁卧倒在血泊中,众人一阵惊呼。

  杜飞烟把剑扯出来,狂笑不止,哈──笑声在寂寂的夜空孤零零的回荡。

  这死王八蛋,窝在青楼艳窟醉生梦死数个月,原以为他将风流快活颓废以终,没想到单琳琳几句挑拨之辞,竟将他引上黄泉路。一切只能怪他心术不正,骄恣妄大。

  第九章

  翌日,杜飞烟被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判了死刑,交付三日候斩立决。

  段樵自宿醉中醒来,乍闻此讯,直如青天霹里,惊愕得几乎发狂。

  他仓皇赶到单琳琳家中,质问她,“是你做的好事,对不对?”

  “我不明白你在说什么?”单琳琳不敢看他那张杀气腾腾的脸。

  突然──她颈际一凉,寒森森的剑光骤闪,犀利地架在她的脖子上。单琳琳大骇,不禁毛骨悚然。

  她轻轻一动,那剑却硬生生地划破她一道口子。不深,像一条红色发丝,黏在脖子上。她再也不敢妄动。

  “你想杀我?就为了一个人尽可夫的女人?”

  利刃前移寸许,口子更深也更宽了。

  “她有什么好?比得过我对你的情深意浓吗?”她发疯似的大叫。

  “告诉我,是不是你?”他只要一个确切的答案。

  “我、我……我怎么可能害你,我对你的爱天地可鉴,段郎,先把剑收起来好吗?”她心神俱凛,汗流浃背地伺机发难。

  宁为玉碎,不为瓦全。她得不到的,别人也休想得到。是的,她已是强弩之末,唯一能做的只有绝地反击,不成功便成仁。

  “原来真是你。”段樵无限黯然,他至信的人呵!怎么可以如此对他?手中的剑身微抖,整个人因重挫而恍恍踉跄。

  “不是我,你听不懂吗?”单琳琳在千钧一发之际,身子前踞,再往后疾弹,飕地回身,反手一剑,挡在他剑上。终于,露出了狐狸尾巴。“逝着已矣!咱们可以从头来过,跟我回河北吧!”

  段樵睇视着她!悲愤交加地,像听了一个最滑稽荒诞的笑话,而发出错综复杂、曲曲折折的笑声。

  西方远处,传来寺院的钟声。此时转来格外震人心弦。

  他无限凄凉地执着长剑,指向她,动也不动。

  月落乌啼霜满天……他的心比漫天飞雪还要冷。

  “从今而后,我与你恩断义绝。”长剑一挥,砍断她手中的剑,亦削落她一绺长发。

  “吓?!”单琳琳如遭雷殛,半柄利刃铿锵一声坠地。她呆立原地,眼泪汩汩淌下,悲伤得不能自己。“没有了她,还有我呀……”

  段樵把剑也给扔了,那是她送的礼物,在他二十五岁生日那一天。她戏称那是一对雌雄宝剑,暗喻与他天长地久。奈何……

  碰上这样一个男人,她根本无计可施。罗愁绮恨,化为乌有,她只觉寒凉至心底……

  “我不准你走,不准你拋弃我。”原先她也不希望是这样的结局。如果没有杜飞烟,如果他肯好好爱她,如果真是如此,一切是可以美好完满的。

  段樵甩开她紧抓着他衣袖的手,飘然没入无边无际的黑暗中。

  禅院钟声又响起,彷佛催人上路,声声不绝于耳……他走了。

  独留她面对残局──或许,残局便是定局。

  她目送他走远。一时的报复之心,竟演变成欷吁一场。她嘴上竟挂上一朵自嘲的微笑。

  一切一切,如夜来的风和雨,天明后又将杳无踪迹。她不后悔,也不心慌,她什么感觉都没有,宛似一具行尸走肉,再也不懂得笑和哭。

  ※ ※ ※

  狱中的日子果然难熬。短短三天,杜飞烟已经接见了一百三十二人次,累得她只想大睡一觉不愿醒来。除了哭天抢地的娘,和怒指她不肖不聪明不听话,末了又哭得声嘶力竭的父亲外,连村里的大婶、太婆、老伯伯、小柱子……都来探监,表示慰问。只有那个死没良心的,至今连个儿影子都没瞧见。

  真是难熬的三昼夜,她想他想得心口都揪疼了。

  渐渐地,曙色苍茫。她的刑期到了。

  她一夜无眠,看着石墙上方,小小的窗口外,由青白而绯红的天色,柔肠寸断──已经是“斩首之日”了。

  狱卒送来她最后一顿饭,菜色相当豊盛,有鸡腿、卤蛋和红烧鱼。

  “吃吧!过了今儿你就成仙了。”狱卒高大魁梧,一径低着头,不愿正眼瞧她。

  临去前,忽然问了句:“后悔吗?”

  “生得相亲,死亦何憾?”说了他也不会懂。杜飞烟抓起鸡腿,用力咬下一大口肉,泄愤似地咀嚼着。

  狱卒讶然一愕,看了她一会儿才离去。

  奇怪,这狱卒的背影好面熟啊?

  无暇顾他了,口中的肉根本食不知味,当那是穆天魁的背影,也许感觉会好一点。那恶霸实在死有余辜,她明明是为民除害,却要惨遭砍头,天理何在?

  “吃饱了?上路吧。”不是刚刚那名狱卒,换了一个,这一个比较凶。

  杜飞烟身上手镣脚镣层层枷锁,完全没有反抗的余地。她颓然地跟在狱卒后边,蹒跚步上法场。

  ※ ※ ※

  “生得相亲,死亦何憾?”除了段樵之外,江湖上另三大“贼寇”莫不为这句话感动得无以复加。特别是狄云,他一生纵情“花海”,只知“人生得意须尽欢”,几时遇上过此等至性至情的女人?

  两天前,段樵飞鸽传书,同他的三名好友求救,邀他们至段家庄共商计谋,以救回他的妻子。狄云、孟龙、易寒收到消息后便火速赶来。

  “你花了五十两买通狱卒,蒙混进去见她,就换回了这两句话?”孟龙问。

  “这两句话一千两都买不到啊!”易寒拍着段樵的臂膀,很替他高兴娶得良妻美眷。

  传说中,那是一段久远的故事。话说武参军的爱妾容貌纤丽,妙擅诗歌;然武生粗悍,虽得了她的人,却得不到她的心,于是与邻居的一名公子赵象歌咏寄情,彼此渐生情意。夫婿得知后勃然大怒,将她缚放大柱,鞭楚血流,她仍不发一语,亦不认错求饶,但云:

  “生得相亲,死亦何憾!”从此香消玉殒!

  杜飞烟低柔的语调,一字一字刺进段樵铁铮铮的胸膛。

  比起他的义薄云天,她的痴心决绝、大胆而诚挚的告白,更显难能可贵,也更教人惊心动魄。

  但凭这两句话,他就值得为她赴汤蹈火。

  “什么时辰了?”狄云问。

  “巳时正。”

  知府衙门择定午时一刻,将杜飞烟斩首示众。

  “走。”

  ※ ※ ※

  午时到了,段樵及三位拜把兄弟在往刑场必经之地,布下了八卦迷魂阵,令押解杜飞烟的官差们,走来绕丢,硬是出不了树林子。

  易寒等人,其实并非十恶不赦的贼子,之所以被谑称为“四大贼寇”,全系江湖中人的玩笑话。谁教他们喜欢劫富济贫,劫就是贼嘛!

  他们于武林中各据一隅,平素潜心习武,一点娱乐也没有,今儿见朋友有难,自是当仁不让、义不容辞。习武的冀望开戒,修道的等待斗法,均是相同的心理。

  准备妥当,撤掉八卦阵,让官差继绩上路。他们要在刑场上劫囚,以昭告天下──杀一个恶贯满盈的人有什么错?

  杜飞烟只不过是替天行道而已。天地不仁,才会视人民为刍狗!

  午时到了,刑场外挤满围观的人潮,尽管万头钻洞,却也出奇的寂静。

  段樵昂然坐于马背上,神鞭在握,斗蓬随风剧烈鼓动。他露出的半条胳臂尽是刺青。是日酒醒,他以银针一下一下往皮肤上戳,血水渗出,痛楚与血脉、神魂相结合,成就一幅黑画,为了记取教训。今日如果救不回杜飞烟,这条手臂便是他深情挚爱的铁证!

  “带人犯!”

  杜飞烟步履颠踬,目光焦灼地往人群中梭巡。她希望能见他最后一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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