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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只是看着他,一副他所描述的生活不可能发生在她受保护、娇宠的世界里的样子。他终于找到使她闭嘴的方法,于是闭上眼睛装睡。她衣服的沙沙声使他再度微微睁开眼睛看着她,她仍然凝视着他,脸上充满了丰富的情感。他往下看,错过了她脸上一间即逝的同情。

  他看着他的手,抗拒着想厌恶地摇摇头的冲动。她真是个最糟糕的人,真实世界对她而言根本不存在,她苍白的皮肤、张大的嘴和惊骇的眼神说明了一切。和山姆期待的反应一样,那些在豪华马车里的人对贫民一向是不屑一顾的。在他们完美的小世界里根本客不下贫穷和丑陋的人,就像他们无法忍受带有瑕疵的钻石般。如果他们周遭有了不完美的东西,他们就筑起一道墙将之隔离而且不允许这道藩篱倒塌,唯恐那些有缺陷的人会侵入他们的世界。

  她终于安静下来,开始玩弄鞋子上一些闪烁的小东西。

  啊,美妙的平静。他忍住一朵满足的笑容,看着她试图掌握她自己目前的处境。她沉思的视线望向地上陈旧发霉的编织草席,鼻子厌恶地皱了起来。她向前看着对角的旧水桶,它的箍条已锈成红褐色,而放在里面的勺子情况也差不多。山姆已尝过里面的水,但他怀疑她敢喝,光是那污浊的颜色就足以把她吓跑了,他猜想着这朵南方之花不喝水能支持多久。

  她的视线移到茅屋顶端。屋顶是用竹子十字交错着支撑着覆盖的干草,对各种热带的昆虫而言,那是个很好的避难所,不过他怀疑她知道或在乎这些,毕竟昆虫并不包括在她们家谱中。

  此刻她沮丧地盯着上锁的门,肩膀挫败地垮下,然后大声地叹口气,声大得只有聋子和死人才听不见。她夸张的表现是如此的滑稽,使他很难忍住不笑出来。

  他转过头,知道自己露出笑容了,而他一向都以自己能隐藏真实的想法和情感为傲,很少有人或事可以使他失去控制,而他的职业也不容他如此。

  而她却在一天之内成功了两次,他将之归咎于缺乏食物和睡眠。

  她开始咬自己的手指甲,注意力仍放在紧锁的门上。也许她已经理解了;也许她还拥有足够的智力来了解自己危急的处境。不过经验告诉他淑女通常是没什么常识的,尤其是娇贵的粉红美女,她们根本不敢离开自己的小天地到现实世界中接受考验——也就是到他所生存、奋斗的世界,使他保持机灵,继续生存下去的生活。

  不,他摇摇头想道,她对那种世界一点也不了解,她生活在在她珍贵的血统家族世界。他也有血统,一个散乱而模糊的血统。

  而他也知道这血脉不会断,至少不是今天或明天。想到这里他停顿下来,知道他的身体需要睡眠以等待一个逃脱的最佳时机。

  他睡了一会儿,她则已经没有指甲可啃了,把它们全啃光花了她好一会儿工夫呢。淑女学校的教师若知道,八成会在她指甲上涂了一层辣油,她几乎可以想象到那种灼热的感觉。她不安地扭动着,环视着阴暗的屋内,地板又湿又霉而且很坚硬,空气则令人窒息,而且她真的好害怕。

  她偷偷瞄一眼——这是数分钟以来第三次——那个北佬好安静,她从未看过有人睡得这么安静的,她哥哥们的打呼声甚至比台风的声音还大,尤其是最年长的杰夫。她五岁大时他被迫换房间,因为那时他的房间就在她的育婴室下方,而他每晚的呼声都使她作噩梦,最后,其他的哥哥们终于以她的尖叫声使全郡的人都睡不着为由,逼着他换了房间。

  由于她的兄长如此,她以为所有的男人都会打呼。而基于她和这个粗鲁的北佬短暂、可怕的相处经验,她以为他会有使屋顶倒塌的鼾声。她向上盯着屋顶看了好久,就是觉得有东西在厚重的干草上移动,她眯起眼睛想看得更清楚些,但仍看不见任何东西,于是她决定那只是风吹过屋顶的声音。

  她转头看着她的囚友,他还是一点声音也没有,安静得令人毛骨惊然。他不仅没有呼吸的声音,甚至胸部也没有一点起伏,姿势一直保持不变。他靠着角落坐着,双膝屈起,裹着卡其布的手臂横放在沾着草渍的膝盖上,被绑着的双手垂落其间,安静得就像个死人般。唯一令她感到奇怪的,是由他身上所透出的那股紧张的气氛。她总觉得就算在睡眠中,他的肌肉也没有片刻松弛,就像一只在角落准备攻击的美洲豹一样,与其说是睡觉不如说是在等待。她怀疑他是不是小时候就已经学会如此。

  他粗鲁的言词所描绘的景象出现在她脑海中,很难想象他的童年会是这样。她抬起头看着他,他仍在睡眠中,她不能想象那种靠偷窃为生的生活,在应该玩乐的孩提时代,却必须过着每天偷皮夹和躲警察的生活。

  胡桃木之家的育婴室几乎有半层楼那么大,里面有只手绘石马、一堆由德国和法国进口的洋娃娃,和一些像皮球一样大,颜色鲜艳的陀螺,数百个她哥哥们的铁制士兵排列在油漆的柜子上,而柜里则摆满了书本,房里还有个角落堆满了积木和一大袋她哥哥从不准她摸的彩色玻璃弹珠。她记得小时候,甚至会对那一堆的玩具感到厌烦,然后抱怨自己没有东西可以玩。

  可是这个男人小时候却只能玩破碎的砖片。看着他的眼罩,她怀疑也许这就是他失去一只眼睛的原因,她忽然有种渴望,想把那些青婴室里的玩具拿到芝加哥的贫民区去。

  脚步声自屋外响起,不久后一阵拉开门闩的声音自门外传来。门被打开,阳光顿时洒在她身上。她看着那个北佬,他没有移动,但却是清醒的,她可以感觉到这一点。当她望向他的眼睛时,他睁开的眼睛正回视着她。

  “看看我们抓到谁了!”

  她转过头,有个男人站在门口。但由于他背后的日光,她看不清楚他的长相。他有着健壮、结实但不大高的身材,不过比站在屋中另两个士兵高些,那些士兵手中都握着又长又锐利的刀子,和那个北佬曾抵在她脖子上的刀一模一样。

  门口的那个人缓缓踱入屋里,他有着黝黑的皮肤,头发又黑又光滑,就和他正盯着她的眼睛颜色一样。虽然她被他洞察的视线盯得快起鸡皮疙瘩了,却也没有移开她的视线,恐惧使得她继续看着这个人,看着他宽大的脸、凹凸不平的脸颊、硕大的鼻子和粗糙的胡子。他突然阴险的一笑露出参差不齐的牙齿,使她想起杰迪那些肮脏的猎犬的牙齿。她忽然有种类似七岁时被一群狗追逐时恐怖的感觉。她再度和他的视线相接,害怕得不敢轻举妄动,而且也感觉得出他知道这点。毕竟,就好比她家乡的人所说的,他是那个坐在猫鹊座位上的人①。①译注;喻大权在握。

  他的黑眸直勾勾地盯着走向她,在她面前约一步之处停下,她必须将头向后仰才能继续直视他的眼睛。接着他的视线转而沿着她的身体往下,不断地在她身上徘徊,就像她哥哥赫利在看到一块上好的马肉时的眼神一样。

  她很害怕,也知道自己颤抖的双手已将之表露无遗。他结束他的检视,目光停留在她颤抖的手上好一阵子。她努力想让双手停止颤动,它们却抖得更厉害了。他伸出手,他右手边的士兵立即递上自己的长刀,然后回原位守着门口。

  那双黑色的眼睛看着她,将致命的刀刃抵在她脖子悸动的脉搏上。

  “那些枪在哪里?”他仍然微笑着。

  “别烦她,路拿。”这是那个北佬所说的第一句话,而且是对着那个用刀抵着她脖子的路拿说的。她没有作声,只是等着。

  路拿在转过头前又打量了她一回。“好,非常好,朋友。”他把刀刃移到她的嘴唇上。“不过太可惜了。”

  她试着不发抖。

  他将刀刃自她衣服的顶端沿着点缀的蕾丝划下来,她喘着,一方面是因为恐惧和惊讶,另一方面则是为了他对她这悠扬特别的洋装所做的事。

  “我是奉命而来的,朋友。古贵都不论如何都要弄到那些枪,就算必须牺牲这样的宝贝也在所不惜。”路拿继续将刀指着她的心脏,然后看着角落里不再一副准备战斗模样的北佬,只见他背倚着墙,一副事不关己,她尽可以牺牲的样子。她开始怀疑到底谁才是真正的坏蛋。

  好吧,如果那个北佬不准备救她,她就自救吧。“我不知道那些枪支的事,而且我也不认识他.我来自南卡罗莱纳州的赖氏家族,是位美国公民。”

  路拿的脸上露出一副惊讶、算计的表情。“赖氏——那个赖大使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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