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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说了,那是我的仇,不会让他人插手。」他粗声粗气的重复,并将壶中最后一口酒灌入侯中。

  花绮心乱了,也没辙了,只剩气急。「是!是你的仇,你毋需假手他人,可我的情呢?难道你就忍心辜负?」她咄咄逼问,但他却只是淡淡的看她。

  花绮一向烈性,这一气急,跺脚顿地并不稀奇,可没想到她竟以手当槌,痛击一旁的白桐树出气,令楚樵不觉心痛。

  「别,会疼!」他一把揪住她已红肿的一双柔荑,「妳这自虐狂!」他终于再也不能无动于哀了。

  「总算晓得我会疼了?可肉体上的疼远不及心上的疼!我是狂,为你痴狂,可你呢?怎能在犹有深情、犹有挚爱的当口,还能漠然的对待我?」这一气,令花绮刚刚才收的泪,又难以忍俊地如珍珠断线般急落而下。「是因为你比我幸运吗?酒能短暂的麻醉意识,让你将一切拋却,甚至忘情、忘我,不再恋栈情丝缠绵。可我呢?是愁肠已断无由醉,酒未到,先成泪呀!我是既不能醉,又怕那残灯明灭枕头敲,暗尽孤眠的滋味啊!」

  楚樵握着她的手,她则逼视他。「是否你认定我太贪心了呢?爱恨原在弹指之间,我却奢求岁岁年年。可对我如此一个既贪爱又执着的女子而言,情这一字,一旦沾上了,任尘满面、任鬓如霜,眉间心上,今生我断然是不会回避了。可你呢?」

  她泪眼迷蒙,神情濒临崩溃。「自尊真有那么重要?为了自尊,你宁愿放任咱们的情分在雨中萧瑟、风里飘摇,教咱们徒然临晚镜、伤流景,怅留今日往后空记省?」说完,她不禁掩面哭泣。

  沉甸甸的心事,终于迫使她再也无法压抑的放声恸哭。

  第八章

  昏暗的月色,依旧静幽幽的掩映花园,同时映照出楚樵如岩石般的侧脸,只是,紧绷的线条已逐渐松懈,眼底的冷漠也渐次瓦解,取而代之的是明显的懊悔。

  一个男子,面对一个女子字字伤感、句句带愁的表白,即使再铁石心肠,想不动容也难,何况眼前的女子是他心头唯一悬系的佳人。

  是有难言的苦、难言的愁与困,原本最无私的做法,便是要她认定他的自私、任她编派他是有色无胆也好,曲解成缺乏担当也罢,总之,他认为不溯及既往,没有允诺的分道扬镳,对彼此都好。

  他当然明白她会有怨,明白她必定恨他曾经沧海却不愿为水的心态,但基于某种严重的因由,他宁愿她怨恨,而不愿害她。

  立意或许是良善、是崇高的,可他的行为像极了只吃不抹的淫贼。而这一刻,她含泪的字句,反倒让他敛下成小人、反倒他不得不开瞠剖腹、挖心挖肺,成了个道地的君子!

  瞧她一向如芙蓉晓日般明媚的模样,如今却哭成了梨花带雨,楚樵没来由的感到一阵酸辛,直梗在喉头的苦水,也不禁化为言语,倾泄而出。

  「妳当真认为,我看重的只是自尊吗?」他打个酒嗝,可手却更加的揪紧她,锐利的眸子精准地锁住她。「妳当真认为,我天生是狂蜂种,浪子胚吗?错了!打从太湖岸一把将妳揪上我马背那刻起,妳便成了我的脑、我的心、我的神魂。对我这么个既不愿执着,又不屑贪爱的男子而言,情这一字,一旦沾上了,我贪图的定会比妳多,因为,我求的不仅是岁岁年年,更是生生世世!」

  他激动的,毫不怜香惜玉的攒紧她的手,眼底掀起绝望。「可今生今世,料想我是担负不起这份情了。」

  她猛地仰头看他,再度未语泪先流。「借口!」她别扭的想挣出他的掌握,不懂为何在两人有过枕席之私、肌肤之亲后,他却三思弧行,急于将她推离他的生命。「借口!借口!借口!」她摇着头低嚷,泪眼纷纷:心痛也纷纷。

  「不是借口!我以性命起誓。」他改捧住她的头,唇轻点她的。「不是借口!我何尝不怕『残灯明灭枕头敲、暗尽孤眠滋味』?又何尝不想与妳『同调银笙字,同烧心字香』?可妳不明白,纵我有千丝万缕的情,怕也敌不过现实的利剪啊!」

  「利剪?什么利剪?」她紧攀住他,回予他如炮烙般的吸吮,晕陶陶的、虚绵绵的,直到他抽开唇,她才拉回神志。「利剪?指谁?你的仇?抑或是你的仇人?」

  「两者皆是。」楚樵抹去花绮颊上的泪滴,却同时撤开双手。他脸色沉郁的劈开双腿,交抱双臂,目光茫然的站在庭前一渠偶尔掠过波光的漆黑水道前。

  「我的仇人非等闲之辈……不!该说他是人中龙凤,若我识时务,理应避免追溯前仇、理应好好的做我的江南神捕,留个美名;或退隐山林,娶房妻室,生几个胖小子,无忧无虑、好山好水的过一生。可我楚家几十余口人的性命悉数断送在此人手里,他们凄惨的死状,犹如一首索魂赋,无时无刻不侵扰撕扯我的神魂,令我不得平静。」

  「如此心狠手辣的人究竟是谁?我就不信连我阿玛都治不了他。」花绮相当有自信,可心上却又隐隐有种不祥之戚。

  楚樵没有回头,只仰天长叹。「妳阿玛根本动不了他一根寒毛!我说过,他是人中龙凤,而在咱们这红尘俗世中,有谁胆敢自比龙凤呢?除非--」

  「除非……除非是当今圣上?!」花绮立刻茅塞顿开,却霍然心惊。

  「不错,陷我于水深火热者,不是他人,正是当今圣上,是妳的血亲叔父--乾隆皇!」楚樵转身面对地,神情惨淡,可语气却剀切。

  「不可能!」花绮目瞪口呆,无法置信。

  「何谓不可能?」楚樵惨淡一笑,「乾隆贵为一国之君,位居千万人之上,掌心翻风、掌背覆雨,要他人生便得生,要他人死便留不过五更,有什么是他做不到的?」

  「可……家有家规、国有国法,我皇叔一向仅守典制、勤政爱民。况且,他是受百姓推崇的有道明君,身为升平盛世的统治者,他万万没有滥杀无辜的理由啊!尤其你们楚家和皇室似乎素无渊缘……」说到此处,花绮不由得噤口了。

  她又怎能肯定楚氏一族和皇家没有渊缘呢?她对天漠的了解,仅止于楚阿爷、阿奶随口拾缀,而二老几乎从未谈及楚家的过往……她这才发现,对天漠,她实在是所知有限啊!

  好的是,天漠似乎也觉瞒之无益,他改为仰望弦月,娓娓地说来,「我爹名叫楚隶,本是家有薄产,急公好义的寻常侠客,因无意间救了当今圣上一命而受到器重,官拜御前护卫。『御前三品带刀护卫』……是多少人求不得的肥美缺啊!

  「一夕之间,我那平凡的爹,成了穿金戴银镶玉的大红人,而咱们楚家,也因为一人得道,鸡犬升天,繁荣鼎盛了起来。可叹那样的深宫内苑,本就勾心斗角、危机四伏,更可叹的是我爹那人,总一副直心肠,非但不懂得拍马逢迎,更不懂得汲汲营营,其是非观里仅有黑白,没有灰色地带,也因此,君子没遇上几个,小人倒是得罪不少。

  「偏偏他又伺候了个只知道听涂说,不懂得明察秋毫的主子,后来干脆辞官返乡,原想淡泊名利、远离富贵,却没想到还是难逃小人的暗算。」

  他握紧双拳,抿紧唇,脸上难掩愁苦与悲愤。「可知晓,那日带头抄我、灭我楚氏一门的是谁?就是妳叔父内院的副总管毕公公毕恒!他领着一批身着夜行衣靠的大内高手,没有任何具体的理由,只说奉命来取几个楚家人的项上人头,也不管遇上的是手无寸铁的妇孺老弱,见人便杀、逢人便砍,一口气诛杀我楚氏几十余口人……

  「我亲阿奶、父母,一双弟妹皆魂断彼时……时隔多年,如今回想起贼人们凶残嗜血的模样,仍令人不寒而栗。毕恒应该是妳叔父的心腹亲信,他职司干清宫。」

  「你肯定……是毕公公?」

  「极肯定!案发那夜,就在阿爷带我逃离家门前,凑巧听见杀手之一漏了口风,喊了一句『毕公公』,我至死都难忘一径强调『奉命』来取几个楚家人头那阴阳怪气、非男非女的声音,我更确定的一点是,毕恒铁定与仇家帮有所串通!

  「不知妳还记不记得,妳初次被抓入仇家寨时,曾有一群举止诡异的男子入寨,据大傻探得的情报与我后来的查证,那群人就是毕恒培养的祸害,毕恒透过那群人来与仇家勾挂。

  「而两群人的目标是如今送到妳阿玛手中的那批证物,那些都是毕恒残害忠良的罪证,一旦公开,谅那毕恒有十条命也不够偿!也幸亏于大人配合,咱们早一步行动,物证没有流回毕恒手里,否则后果堪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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