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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梦笙自己的日子也不能说是不快乐。家事都有佣人照看,她根本就用不着烦心。她所有的时间都可以拿来照看小豪,也可以尽量看自己想看的书,做自己想做的事。她实在……没有什么可以抱怨的了。

  陆姨帮了她很多的忙,有时她想下山去逛街买东西什么的,陆姨总是十分乐于替她照顾小豪。在谈话中她知道:陆姨的先生是个很有名的摄影家,经常在外旅行,夫妻两个常常整年在一起的时间不过几个月。但陆姨对这样的生活十分满意。“我们两个的脾气都不好,又受不了约束,受不了没有变化的日子。如果我们两个年到头绑在一起,大概其中一个早就被气死了。你知道,我们这些老古板可不作兴离婚这码子事的。不离婚哟,这日子怎么过啊?还是目前这个样子最好。”

  梦笙听到这里,忍不住便笑了。陆姨自己是个作家,经常应邀去演讲什么的。她显然不是很爱做家事的那种人。梦笙可以了解她需要自己生活空间的那种感觉。一般的家庭生活只怕真的会把她给遭疯吧?不同的人有不同的生活模式,世界上很难有所谓的“标准”这回事。陆姨对她先生的感情是不容置疑的,因为她提起她先生时总是笑得心满意足。人家说的:“小别胜新婚”。那么陆姨和她先生每回聚首,可不都像在渡蜜月一样了么?

  这样的感情使梦笙羡慕得不得了。她自己的爱留给她的是什么呢?只有紫张、痛苦和不宁。每回她和李均阳处在一起,空气中总是弥漫着异常紧张的气氛。这样的紧张和自我防卫的心理使她说话无法柔和,也使得她反应无法正常。李均阳虽然试着要打破他们之间的僵局,但这种事本来是相互的。她的僵硬感染给他,使得他也无法维持他一直努力要维持的轻快和平静。于是他变得愈来愈紧张,愈来愈易怒;他的言辞里多了讥诮,多了愤怒,人也愈来愈疏远,他们之间的墙愈来愈高,气氛愈来愈冷,也愈来愈——一触即发。除了婚礼那天晚上之外,他再没试着碰她。她应该为此而松了口大气的,可是她反而益觉愁惨。然而她不敢接近他,因为她没有勇气对他揭露她的爱。“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而他们之间的情况遂成了一种恶性循环,偏是谁也无能为力。李均阳在家的时间愈来愈少,他每天早出晚归,工作得像牛一样。可是即使相见得这般少,那紧张僵硬的气氛也不曾稍微的和缓下来,反而愈来愈窒重了。

  一天下午,陆姨兴致勃勃地说要教小豪画画,把小豪带回她家去了。她除了写作之外还喜欢美术,在家里有一间设备相当齐全的画室。小豪满怀着高兴地去了。因而现在家里很空。天气太热,梦笙实在穿不住其他的衣服,只有替自己换上了一件露背装。这衣服是麻纱制的白色洋装,作连身的剪裁,只在衣摆下点缀着几朵小小碎花。不止露背,连前胸都开得很低;柔软的衣料托出她玲珑诱人的曲线。平日里梦笙是绝不会这样穿着的。但今天实在太热,何况,管他呢,家里又没有别人……

  李均阳在家里的时间愈来愈少了。每天晚上,她总是独自一个人睡在那张过大的床上,想他想得心痛,恨不得能够不顾一切地奔入他的怀抱里。那样辗转反侧,孤枕难眠的滋味,实在是凄清得令人为之颤抖,然而这样的心痛,这样的想望,一到天亮时便如同日出后的露水一样地消失无踪了。夜间凝聚出来的勇气,到了白天便被她自己批判为怯弱;而李均阳的冷漠疏离更加深了他们之间的鸿沟,削弱了她的勇气,这样的哑剧每天重复搬演,演得她都已经快要麻木。想来今天也不会有什么不同……

  梦笙百无聊赖地在架子上抽出了一本书,走到阳台上,在躺椅上坐了下来。天气真是热,但山间还是有风;蝉声夹着鸟语断断续续传人她耳朵里来,仿佛在催人入梦。她试着将精神集中在书本上,然而那风的说服力实在太强……她的眼皮沉重了,身体放松了,书本慢慢从她膝上滑了下去。

  有那么好一阵子,她不知道自己身在何处。而后她突然惊醒过来,清楚地觉出有人在轻抚着她的背脊。她吓得跳了起来,抬起头来一看,正正地瞧进了李均阳的眼睛。

  “噢,”她喘了口大气,“你吓着我了!”

  他对着她微笑,但那微笑并不曾进入他的眼中。“抱歉,我以为你睡着了。”他说着,深沉的视线滑过她裸露在外的肌肤,她隆起的胸线。

  梦笙情不自禁地脸红了,本能地向后缩了一缩。他的凝视使她紧张。她焦切地想要转移他的注意力,于是抓住了第一个浮现在脑海里的问题就往外扔:“你不是应该在办公里的吗?”话一出口她就后悔了。老天哪,她在用什么口气和他说话?好像他没有权力回自己家似的!

  李均阳微微皱了皱眉,简单地说;“我最近工作得太多,也该给自己一个休假了。”

  她无言地点了点头,他是工作得太辛苦了,她知道;然而他的接近使她紧张,竟说不出一点话来安慰他。

  李均阳推了推她:“挪进去一点好吧?腾个位子给我坐。”

  她惊惶地看了他一跟,无言地往里挪了一挪。这张躺椅相当宽大,像他们这种瘦子,坐两个人是足够了。李均阳坐了下来,长长地伸了一个懒腰,然后说:“罗志鹏今天早上打了通电话给我。”

  “他还好吧?”她关切地问。

  “好。他们的发展出乎预料的好,罗志鹏听来很幸福的样子。”

  “那太好了!”梦笙打从心里高兴起来,“他那么爱杜绫,真应该得到一点报偿才是。老天有眼,是应该让他过着幸福生活的。”

  “那么我们呢?”

  她迅速地掠了他一眼,他脸上的神情使她心跳。她迅速地别过脸去,手忙脚乱地转移话题。“小豪到陆姨那儿去了,她说她要教他画图。”她看到他脸上的神情僵硬了,嘴角抿紧了;几个月来一直横在他们之间的窒重气氛重又形成。这次是她的错,她知道,因为每逢他稍一接近,她就又把他推开了。但她没有办法。这似乎已经变成了她的本能反应:一种因过分的自我保护而形成的冰墙,一种因不敢信任而造成的排斥及退却。天,事情为什么会变得这样艰难哪?每回和他在一起,她就绷得像一只绞死了的弓弦。明明知道自己也有责任,可是她还是忍不住要怪起他来:该死的,你为什么就不能想点办法呢?你不是一向很能说,很能笑,很能安抚别人的吗?但你偏偏吝于为我一施此种魅力?是我在你心里太过无足轻重,才使得你连试都不想去试的吧?如果是乔丹丽在这里,那情况自然又另当别论了!她狂乱地想着,竭力和那种自怜的心态作战,而后发现李均阳一直盯着她看。

  “你盯着我作什么?”惊惶加上羞涩,使得她再也顾不得说话的礼貌了。我的天哪,他看的是些什么地方呀?早知道就该用棉被把自己给包起来的,偏偏挑了这么件露背装!见他没有回答,两眼只管盯着自己瞧个不住,梦笙咬牙道:“拜托你走开好不好?我……我要看书了!”她弯腰拾起了跌在地上的书,殊不知这样一来,适足以暴露出她婉曲的胸线。李均阳的眼色变深了。他伸出手来,从她腰间绕了过去。

  她吓得几乎跳了起来。“不要!”她喊,转过身子去想将他推开。他的牙关咬紧了,眼睛里冒出了怒火。

  “你以为我想做什么?强暴你吗?”

  “天知道你会做出什么事来?”她本能地反击了,小脸因他语意中的严苛而涨得通红。

  他的身子僵了一下,而后慢慢地松弛了下来。“抱歉,梦笙。”他道歉道,“我们之间到底是怎么啦?”

  我们之间的问题只在于你根本不爱我。她悲伤地想着,从长长的睫毛下抬起眼来看他。她的痛苦、孤独、挣扎、不宁和困惑快将她撕裂了,而她全然的无能为力。几个月来深重的折磨清清楚楚地写在她脸上。那怯生生的小脸是楚楚动人的。

  李均阳重重地叹息了。“天哪,梦笙——”他从喉中发出浊重的咕哝,蓦然间低下头来,重重地吻在她的唇上。

  那熟悉的欲潮又回来了。几乎像是在火药上点了引信一般,她整个的身体都因他这一吻而起了激烈的反应。她爱着他呵!而这几个月以来的折磨实已超过她所能忍受的极限。她在他怀抱中情不自禁地颤抖,强烈地渴望着回应他,强烈地渴望着在他怀中忘怀一切——一切的挣扎,一切的抵抗,一切的忧伤,一切的顾忌……然而几乎就在同时,那堵看不见,摸不到的冰墙又回来了,开始顽强地和她的欲念作激烈的抗争。他温热的唇饥渴地吻过她纤细的颈项,滑向她隆起的酥胸,吻得她全身发颤;然而就在同时,冷意在她的心底渐渐扩大,渐渐地冰冻了她的知觉。她开始用力去推他,可是一点用也没有。对他而言,她的挣扎不过是蜻蜒撼柱罢了。梦笙咬紧了牙关,痛苦地道:“这是不是——我嫁给你所必须支付的代价?只因为天下没有白吃的午餐,所以我就必须用我自己的身体来偿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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