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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的身子僵了一下,慢慢地用手肘支着自己抬起身来。有那么一霎那间,他的眼神因为痛苦而变暗了。而后愤怒的火焰又重在他眼中点起。[一小时以前,你也和仲杰说过这样的话吗?]他的声音冷得像冰一样。

  尖锐的痛苦贯穿了她的心脏。有那么一秒钟,雪岚只能茫然的盯着他看,完全失去了反应的力量。在那一刹那间,他的眼睛里闪过了困惑的神色:[雪岚?]他不确定地喊,握住了她的双臂。

  她全身僵直地坐了起来,拉拢了自己衣襟。她的指节紧得发白。她赌了,而且输了,她把自己最珍视的东西交付给他,却被他当面摔了回来。这样的痛苦夺去了她所有再战的力量,而她知道自己若再不走就要哭了。是谁说过爱情和尊严是不能并存的东西?如果得不到爱情,那么一个人至少应该为自己留下一点尊严……她抬起头来看着伯渊,用一种意冷心灰的平静说道:[放开我,伯渊,我要回房去了。]

  他眼里的困惑消失了,眼神又变得既冷且硬。[随便。]他淡淡地说:[你早就该这样做了。]

  没有再看他一眼,雪岚昂起了下巴,直直地走了出去。泪花已经在她眼中乱转,但她死也不会让他知道。眼泪应该留给自己的枕头,痛苦应该留给无声的夜色……她游魂一样地飘回房里,崩跌在自己的床上。

  这一夜来得好长。她的梦来得好黑。雪岚睡睡醒醒,在床上辗转反侧,然后怎么也没法子让自己睡得更安稳一些。最后她终于放弃了,在床上坐了起来。墙上的钟指着凌晨六点。但是天还好黑,开始一阵一阵地飘着雨。她模模糊糊地想起昨天的气象预报:强烈台风艾玛正逐渐接近本省,北部地区将有豪雨,预计明晚八时自花莲海面登陆……她悲惨地叹了口气,自觉这天气正适合她的心情。

  她爬起身来,走到浴室里去略事梳洗。桩镜里映出她惨白无色的容颜,以及哭得发肿的眼睛。她整个人都觉得筋疲力竭,连一丝一毫的力气都提不起来了。她上一回经历到这样愁惨的心情是在什么时候?当她还是个瞎子的时候。那时的她没有一点生命力,没有一点为自己奋斗的憋望,只晓得日复一日地坐在房里自伤自怜……至少,伯渊是这样批评她的。

  雪岚陡然间挺直了背脊。是伯渊教会了她自立、教会了她的奋斗,教会了她:如何去争取生命中有价值的东西。而今她面对的是自己一生的情爱,是自己灵魂的归依,难道她——竟然连试都不试就打算放弃了吗?她怎么对得起伯渊?又怎么对得起自己?

  雪岚深深地吸了口气,很快地将自己整理干净,换上了牛仔裤和棉衫,向伯渊的房间走去。她昨晚去向他解释事情的时间,只怕是最不对的时间了:但今天是另外一天,全新的一天。经过了一整夜的时间,他该冷静下来了吧?也许他今天会比较理性一些,能够听进她的解释,能和她把误会化解开来……

  虽然心脏狂跳,喉咙发干,雪岚却没有退缩。她敲了敲门,然后等待:但门后全然无有回应。她再敲了一次门,但仍然没有反应。他在睡啊?雪崴对自己摇了摇头,轻轻地将门推开。

  但这房间已经整个儿空了。书不见了,报告不见了,地图不见了,打字机不见了……床铺收拾得整整齐齐,半掩的衣橱里空空荡荡。当然,更加的没有伯渊的踪影。

  他走了!不回来了!雪岚狂乱地想,发疯似地开了浴室的门。伯渊当然不可能在里面,但毛巾还是湿的,显然他今早还用过浴室。这么说来,他不是昨夜走的了?她转过身子,风一般地卷下楼去,直直地冲到厨房里去找老王。

  [你看到伯渊吗?王伯伯?]她喘息着问。

  [他一个小时以前走了。]

  雪岚紧紧地闭了一下子眼睛,挣扎着找回说话的力量:[你知道他去了哪里吗?]

  [不知道哩,小姐。]看见雪岚变得死白的脸,老人微微地顿了一下。[先生正在吃早餐,你何不去和他谈谈呢?]

  希望跳进了雪岚的眼中。[呵,对,我居然忘了,谢谢你,王伯伯!]她直直地冲到了餐厅。

  [魏伯伯,]她喊,完全忘了寒喧招呼那一套:[您知道伯渊去了哪里吗?]

  魏天弘拿起餐巾来擦了擦嘴,不怎么会意地对着她了皱眉头:[不知道啊。]

  [可——可是他要出门前都没和您说一声吗?]

  [我没问。]他简单地说:[我很早以前就不去过问伯渊的行踪了。]

  [噢!]雪岚挫败地叫了出来。这些时日以来,她在这栋大房子里的所感觉到的、每一人对伯渊的冷淡,从老王那里听来的、伯渊童年的遭遇,以及现在找不着伯渊的焦虑……都在这一刹那间涌向她,使得她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她突然间爆炸了:[你没问?算是什么父亲?他是你的儿子呀!你怎么可以这样对待他?对他不闻不问,对他漠不关心,好像他没有心,没有感情,没有形象……好像他根本不存在似的!对你而言确实是不存的,不是吗?]她吼:[事实上是,自从他的母亲死了以后,你就不再希望他存在了!]

  魏天弘站起身来,眼睛里冒着怒火:[住嘴!]他咆哮:[你冯什么这样跟我说话?]

  [你就冯你一点都不关心伯渊!]她吼了回去:[自从伯母死了以后,你就全然忽略了,不,更糟,你根本把他视若仇敌!而你现在仍然恨着他,不是吗?当他在加拿大北部,为了救人而受了重伤的时候,你甚至连问都不问一声!]看着魏天弘眼中闪现的鹜色,雪岚的火气更大了:[你甚至不知道他发生过这种事,是不是?你对他真的一点感情也没有——]

  是魏天弘惨白的面色阻止了她继续往下说。在方才的怒气消失之后,他的眼色剩下一片空茫,整个人仿佛一下子老了十岁。[你错了,]他低语,无力地跌坐在椅子上:[你不知道那个孩子对我的意义……]

  [我不相信你,]雪岚戒备地看着他:[我看过你如何挑剔他的工作,如何和他说话……你对待他就像对待一个陌生人一样。]

  [我知道。]他慢慢地说,眼神仍然遥远:[他对我而言,的确是一个陌人。我一点也不了解他。而我也知道,会变成今天这种局面其实都是我的错。但别说我不爱他……也许,我们会变成今天这个样子,就是因为我曾经爱得太深了。]

  [真的吗?]她仍然半信半疑。

  [真的。]他苦笑:[只不过,这么多年都过去了,我已经不知道要如何来表达我自己。而且……我想他也已经不再需要我了。]

  雪岚在他身边坐了下来,握住了他的双手。[他需要你的。没有人能忍受失去亲情的痛苦,何况伯渊那样的爱你!]她庄重地道:[只不过他和你一样,没有勇气将自己的感情表现出来。而且,他害怕再次遭到你的拒艳。]

  魏天弘身子微微一颤。很明显的,他知道雪岚所说的是什么典故,也依然清楚记得自己的所做所为。[伯渊他妈妈死了以后,一大部份的我也跟着死了。]他缓缓地说,沉入了回忆里;长久沉埋的痛苦一旦开始宣泄,就没有法子去阻止它了:[刚开始那几年里,我无法忍受伯渊的存在,因为他不断地提醒我自己曾拥有过的美好岁月……而我当时最想做的,就是将遇去的事全然忘记。所以我才会那么快就又结了婚,而——一次又一次地将伯渊从我身边推开。日复一日,年复一年,终于使得将他推开成为一个根深蒂固的习惯……]他中止了叙述,抬起够来看着雪岚:[你怎么知道他仍然在意着我?]

  雪岚凝视着他,突然明白他有多么需要她的保证。她深深吸了口气,斩钉截铁地道:[他自己告诉我的。]

  魏天弘脸上闪过如释重负的神情,而后深思地看着她。[你在他心中的份量一定很重,他才会和你说这些话。我们一直还以为,你和仲杰打算结婚呢。]

  [没有的事,只是仲杰一相情愿而已!]

  魏天弘了然於胸地点了点头。[你爱的是伯渊。]

  泪水涌上了雪岚的眼睛。[是的。]她低声说道:[但我不知道他是怎么看我的。他说不定……]她的声音哽住了。

  魏天弘又点了点头。[所以你这么急着要找他?你们之间发生什么误会了,是不是?]雪岚没有回答,只因她的脸色说明了一切;而她也知道,魏天弘必然也把这一切都看在眼中。

  [那好,]他说:[我待会儿打电话耠调查局,看看他是不是又出境了。如果是,我再和哥仑比亚大学联络,看他考古的地点在什么地方。待会儿你不妨上楼去问问你魏伯母,看她有没有什么概念。你知道,她和伯渊反而来得比我亲。如果这几条线都断了,那我们再透过电台和警局全省通缉他。]说到这里,雪岚忍不住微微一笑。魏天弘笑道:[这该放心了吧?别担心,我们一定找得到他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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