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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有什么关系?大哥就算变成了疤面人,也一定是很性格的疤面人啊。”以洁不经意地说,收回了自己的手:“真要说起来,外伤医治起来要容易得多了。麻烦的是……”她一句话冲口而出:“大哥,嫂子的事,你到现在还没有办法释怀么?”

  平浩僵了一僵。柔情散去了,愉悦散去了,刚刚冒出头来在那儿徘徊留连的绮思散去了,小洁身上那隐隐的花香也散去了。他整张脸变成了墙壁一样的空白,眼睛是垂下了帘子的窗户。

  “我——不想谈这件事。”他僵僵地说,从沙发上站了起来,却被以洁一把拉住了。

  “大哥,”她急急地说:“如果我说错什么了,我道歉;但是,你不能一直这样过下去呀!逝者已矣。嫂子地下有知,也不会愿意你继续这样哀吊她的!”

  平浩霍然回过头来瞪视着地。他的五指紧握成拳,下巴也绷成了冷硬的岩块。备战和排斥清楚分明地写在他脸上的每一根线条上,然而以洁不肯松手。她凝视着他的眼神是坚定和关怀的,而她抓着他的五指强韧而且温柔。一抹痛苦的神色闪过了平浩眼底,使得他整张脸都跟着扭曲了。

  “你不懂,小洁,”他疲惫地说,慢慢地收回了自己的手:“悲痛是可以被时间冲淡的,但是——罪咎不能。”

  没再说任何一个字,他转身离开了客厅。

  以洁没有拦他,只呆呆地目送着他上了楼。她所有的神智都因了他方才所说的那几个字而昏乱了。罪咎不能?罪咎不能是什么意思?他是在说家琪?难道家琪的死真的是……

  所有她曾经听过的谣言都在她脑海深处浮动起来,使得她手软脚软地跌坐在沙发上头,十指冰凉地交缠在一起。陆平浩横刀夺爱,妒心奇重,对他的妻子多方虐待,生生逼死了那个红颜薄命的女孩……

  不,不可能的,绝不可能!她不相信,一个字都不相信!大哥不是这样的人呵,怎么样也不可能是这样的人呵。这其中一定有什么阴错阳差,一定交缠着误会和曲解。否则的话,一向温厚、宽容、稳健而进取的大哥,何致于一直到了现在仍然将自己埋藏在阴暗与自责之中,活得像个行尸走肉?

  想到“行尸走肉”四字,以洁机伶伶地打了一个冷颤。很明显地,大哥是被困住了。无论当年究竟发生了些什么,那记忆仍然像张牢不可破的网,密密层层地绑缚着他……

  大哥回来之初,她曾经想过:只要大哥肯留下来,过去的就让它过去罢。但于今看来显然已经不是这么一回事。外界的谣言就算止息了,大哥内心的风暴仍然不曾止息。而,她要是不想点办法,只怕……那风暴是永远也不会有止息的时候了!

  只不过,这个办法要从何想起呢?而,万一事实的真相与她如今所期望的正好相反呢?

  这个想法使得以洁结结实实地打了一个哆嗦,而后她坚决地甩了甩头。不管怎么,事情再坏也不会比而今更坏了!她只希望……如果真有水落石出的时候,大哥不要以为她是在多管闲事,是在窥人隐私。毕竟,在这人间世上,会要想到为大哥解这个心结的,除了她苏以洁之外,大约也不会有别人了罢?伯伯是已经力有末逮,小哥嘛就更不用提了。自己也许真的太多事了些,但是……但是——以洁轻轻地叹了口气,知道无论怎么说,自己都没有法子不去管这个闲事。

  问题只在于:这个闲事要从什么地方管起了。

  过完年以后,何妈和玉翡都销了假,回到陆家来上班。日子仿佛又回复了正常。然而以洁清楚明白地感觉到:其中有了轻微的变化。那是:平浩若有若无地将她给疏远了。

  这样的改变非常精微。若不是以洁对她的大哥如此了解,与他相处的时间如此之长,或者根本不会查觉到这其中的变化。因为他们仍然同车到公司去,在一起工作,一起拟企画案,一起讨论,一起推行。只不过……她可以感觉到,大哥的眼光经常在回避她,言谈间涉及私人的成份大量减少,甚至连偶有的谈笑都给减到了最低。

  这样的疏离使得以洁深受伤害,却也更加强了她追究真相的决心。于是,每当守谦跟她说:“走罢,咱们做什么去”的时候,她总是一口就答应了。

  在那样的时刻里,她可以感觉出平浩的眼光会掠过自己身上,带着明显的不赞同。然而他从来不说什么。连一个字也不曾说过。那使得以洁忍不住要相信:那种不表赞同的眼光,不过是自己一厢情愿的幻想而已。

  时序进入三月,天气渐渐地暖起来了。某一个星期六的晚上,守谦听说她从来没打过保龄球,惊讶得瞪大了眼睛。

  “从来没打过?真的?”他一脸孔的不敢置信:“哇赛,小洁,你不是普通的土耶!你小哥吃喝玩乐,什么玩意儿没试过,怎么会有这种妹妹?啧啧啧啧,丢脸,丢脸!”

  “什么吃喝玩乐?你为什么不干脆说”花天酒地“呢?”以洁笑他:“你忘了我是良家妇女吗?怎么可以随意出入那种场所?”

  “完了完了,这都是我的错!”守谦夸张地拍着额头:“只怪我没有善尽教导的职责,才会让小洁对这么高尚的运动产生这么歪曲的误解!走走走,小哥今天就来弥补这个错误!去,去换条牛仔裤!”

  就这么着,他们去了保龄球馆。

  守谦说他“什么玩意儿都试过”,显然不是盖的。刚开始时他还打得有点生疏,接下来就每局都破两百了。以洁对每保龄球没有概念,不知道这已经是业余好手的成绩,只晓得自己丢出去的十个球里有一半去洗沟,记分板上的数字再怎么看都是二位数。她很不平衡地嘟起了嘴。

  “不好玩!那些球定是你养的!”她嫉妒地说。守谦得意地笑出了一口白牙。

  “你为什么不干脆说,这些球是母的呢?”他调侃她:“别泄气,小洁,第一次玩有这种成绩算不错了。你以为你小哥天生下来就会打这玩意儿啊?我可是交了不少学费的呢!”

  “真的?”

  “骗你的是小猪。”守谦笑着说:“我疯保龄球的时候,可是把手指都练出水泡来了,”

  仿佛是在印证他的话似的,守谦这句话还没有说完,便被一个人打断了。

  “守谦兄,好久不见了!今天是什么风把你给吹来的?”那人的嗓门十分不小,笑呵呵地一下子便是一只大手落在守谦的肩上:“一个人哪?那位孙小姐呢?没和你一起来?”

  守谦的身子明显地僵了一下,紧张地回过头来看了以洁一眼。以洁赶紧露出了一个心知肚明笑容来。

  “看我干什么,小哥?”她无辜地说:“我已经不是啥也不懂的小女生啦!你以为你交过一大堆女朋友的事,我一点都不知道啊?”

  守谦笑了起来,伸出手来捏了捏她的鼻子。“有这么晓事的妹妹真令人安慰。”他干干地说:“如果小洁居然有恋兄情结,我的日子就别混了。来,给你介绍一下,这位是邱自涛。邱兄,这是我的——干妹妹,苏以洁,从小和我一起长大的。”

  “苏小姐。”那邱自涛伸出手来与她相握,脸上却并没有什么尴尬的表情。以洁估计他年纪和小哥差不多,长得平头正脸地,脸上的神情有些浮滑:“我倒不知道守谦兄有个干妹妹。”他微笑地说,说话的方式让人窥不透深浅。

  我不喜欢这个人,以洁对自己说。尤其是,这人与她握手的时间,远超出正常社交所需要的长度。但他方才提到的“孙小姐”太触动她了,使她无法不打点精神来与这个人周旋:“我以前是个毛丫头,小哥当然不喜欢带着我到处跑啦。如果您自己有个妹妹,一定就可以了解这种心情了。”以洁微笑道:“再说,我也才刚刚回家来没有多久。”

  “捷铁企业规模那么大,当然需要你这么有才华的女孩来协助发展啦。”邱自涛的恭维话眼也不眨就出了笼,以洁在肚子里对自己扮了个鬼脸。

  “您太客气了。我要向小哥学习的地方还多着呢。”她彬彬有礼地问:“邱先生在那儿高就?”

  不出她所料的,对方立时掏了张名片出来给她。以洁发现他那工厂做的是自行车的零件,和捷铁可以算是同行了。

  “只是个小生意啦,跟捷铁不能比的。”邱自涛沾沾自喜地说:“往后还请多多批评指教。”

  “你也真是的,跟那种人蘑菇些什么?”邱自涛走了之后,守谦忍不住埋怨她:“你小心些,小洁,那家伙不安好心眼!”

  以洁心里头一暖,情不自禁地露出了个爱娇的笑容来。“我自有分寸的,小哥,”她微笑着说:“不管怎么说,他总是咱们的同行嘛,多搭一条人脉也没什么不好呀。如果只为了这种原因就拒人于千里之外,那不是什么生意都不要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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