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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时我已经发现她在外面有不轨的行为,可是她说什么也不承认,只说那都是必要的应酬;逼急了她就哭,说我无法在人事上给她任何的帮助,让她自己一个人去和那些臭男人周旋,居然还要为此来责怪她……」他长长地叹了口气,接下来的声音几乎是自言自语:「我常常在想,如果我那时肯多花点时间陪她,肯应她的要求多接一些商业摄影,和她的世界多些交集,事情是不是就不至于走到后来的这种地步?毕竟是我带着她进了这个圈子,是我让她接触到那种灯红酒绿、繁华与污浊。如果她有了什么改变,我都应该是那个要负最大责任的人才是。不管外头的人怎么说她,她并不是个坏女人——至少,在我刚认识她的时候,她是很甜蜜的,很纯真的,虽然有点虚荣,虽然……」

  一抹不祥的阴影在剎那间扫过苑明心头,使她机伶伶地打了一个冷颤。「不要这样想,不要这样责怪你自己!」她很快地说:「一个人要变成什么样子,是只有他自己可以决定的!」

  学耕别过脸来看着她,唇边慢慢地露出了一个悲伤的微笑。「有的人可以,有的人不行。」他低沉着声音道:「她不像你,明明,她是——很脆弱的。她需要人引领,需要人支持。只是我——我自己也并没能强到那个地步。对她后来的所做所为,我的自尊承受不了,我的情感也承受不了,所以……」他以一声长叹作为结束:「婚姻会出错,绝不止是单方面的责任而已!」

  「不要这样责备自己,学耕!」她急急地说:「就算是诸葛亮,也扶不起一个阿斗呀!你的责任感发展过度了!」

  他淡淡地笑了起来。「也许。」他承认道:「但她曾经是我的妻子呀!」

  苑明的心又往下沈了两分。很明显的,虽然离了婚,学耕依然觉得自己对那个曾是他妻子的女人有着责任——也许,还掺杂了罪恶感?不管原因是什么,她都可以看见他和郑爱珠之间那条绵续不断的牵扯。而这使她不安。没有一个神智正常的女人会对这种事情处之泰然的,她当然也不能。

  「那——离婚后你们还见过面吗?」她故作不经意地问,暗中摒住了呼吸。

  「见过一两次。」学耕简单地说:「这一年多来,她的事业开始走下坡了,而她已经过惯了奢侈的日子,手头收束不过来。所以她有时会找我帮她作点安排。」

  或者是向你拿钱?她想问,但没问。今晚听到的事情已经够她不自在的了,不需要再加上这种旁枝末节来雪上加霜。天哪,天,人类的情感为什么可以复杂到这种地步?

  我又为什么不去找个背景单纯的人来恋爱呢?那样的牵扯会不会有终结的时候?而我在这其间又该如何自处?

  身旁的学耕已经沈沈地睡着了,她却还瞪着大眼睛看向黑暗的房间。黑暗不能给她任何的答案,却是学耕突然翻身过来,他的手臂在大床上盲目地摸索。他还在睡眠状态中,她知道;但那睡意深沉的嗓音中发出的呼唤却是不容置疑的:「明明?」他呓语着,伸出来的手臂碰到了她,便即本能地将她搂了过去。她偏过头去,用着哀伤的温柔看着他,看着他浓密的黑发在睡眠中蓬乱,脸部的线条因找着了她而放松。

  「明明。」他再一次低喃,嘴角因满足而微微跷起。他的头找着了她的颈窝,便将自己埋了进去,又自沈沈地睡着了。

  不可言喻的温柔自苑明心湖泛起,几乎要自她眼中满溢出来。学耕也许根本不知道他自己做了什么,但苑明是知道的:他的潜意识显示了他对她的爱,显示了她对他的重要,以及依恋——其清晰的程度,是当他清醒的时候所说的万言宣言都未必能及得上的。

  因为前者出自心灵,后者出自理智。无意识间自心灵中流出的东西无法假造,而出自理智的言语却有太多的部份可以怀疑——只要你选择了去怀疑。

  所有的疑虑都自她的心头消失,所有的不安都因他睡梦中发出的表白而远去。不管他对郑爱珠还有多少未了的责任感,有多少荒谬的牵系,但她知道他爱的是她,要的是她,心灵所属的对象是她。这就够了,不是么?毕竟,在情人的世界里,还有什么联系比真情更强?

  第七章

  在那样的幸福里,她几乎忘了幸福其实是极脆弱的东西,是稍不经意便可能被碰伤、被损毁的。

  只是身在其中的人常常无有自觉。

  公演的日子渐渐地近了。

  剧团里头每个成员都既兴奋、又紧张。戏已经成形,每个人都已经尽了最大的努力,而今只等着将之推出去受观众的评判,想不紧张几乎是不可能的。尤其团里有不少人从来不曾正式参加过演出。何况除了排戏之外有那么多的事要做;场地租好了还得考虑灯光,戏排成了便得租借戏服,海报完成了还得有人去张贴……然而,在那样的忙碌之中,苑明感觉到了至高无上的幸福。这工作是她所爱的,是她可以用所有的热情投身于其间的;而工作的成果也使她兴奋:她真的觉得自己进步了好多,学了好多。团里的每个成员都觉得他们做出了一出相当不错的戏,人人都以极大的信心和兴奋来期待公演。

  何况她正在恋爱——那样激烈、那样深切、那样教人打心底一直要微笑出来的恋爱呵!

  在那样的幸福里,她几乎忘了幸福其实是极端脆弱的东西,是稍不经意便可能被碰伤、被损毁的。只是身在其中的人常常无有自觉。或者说,就因为无有自觉,幸福才更容易受到伤损吧?总之是,毫无征兆地,事情就突然发生了。

  那是在彩排的第一天。苑明下午五点就到了他们要演出的艺术中心去,帮石月伦布置场景,处理服装。学耕说好了他八点左右要来看他们彩排,以便第二次彩排时好来帮他们照录像带。六点半以后,其它的演员陆陆续续都来了,做过了暖身运动,又修了几个场景,看看快八点了,一群人换好服装,便开始了正式的彩排。

  可是一直到彩排都开始了,学耕还没有出现。

  苑明十分困惑,因为学耕从来不是会迟到的人;她打了个电话到学耕的工作室去,却是电话占线,打不进去。石月伦安慰她说:「我想他已经出来了,不过一时还没到而已,不用心急。再说我们彩排一共有三次,就算他今天临时有事赶不来,明天再来也是一样的。」

  苑明咬了咬下唇,却也无话可说。她不能让其它演员等他一个,只好拋下所有的思绪专心排戏。一旦开始排戏,她就看不见其它,也听不见其它了。就算学耕这时间出现在门口,她也不会去注意的。

  可是一直到彩排完毕了,学耕还是没有出现。

  苑明很不好意思,一直为了他的失约向石月伦道歉。石月伦就算心里不大高兴,也不曾形诸颜色,只是淡淡地说那不是她的错,说他想必是有什么事情担搁了,拍录像带的事,再另外联络就是。

  苑明忙了一天,精神上已经十分疲累,被这个飞机一搞,情绪上更是低落,在后台卸完妆后,只是低着头收拾自己的化妆箱,愈收愈生气。她本来想收拾完东西就直接回家去的,但是一生起气来就什么都欲不住了,一个电话拨向了学耕那里。

  这一回电话通了。接电话的是姑姑。

  「明明?」老太太一认出她的声音就叫:「你打电话来太好了,我没有你们那个艺术中心的电话号码,正不晓得要怎么跟你联络呢!你能不能现在就过来?」

  「怎么了?」她的心脏情不自禁地缩了一缩,本来预计好要大吵一架的心情突然间消失了个干干净净。

  「那个女人跑来找学耕,已经叽叽咕咕地说了两个钟头的话了!」老太太急促地说:「天知道她这回又想做什么!你最好快些过来吧!」

  苑明僵了一僵。「那个女人?」她不大敢相信地追问了一句:「你是说——郑爱珠——」

  「还会有谁呀?」老太太打鼻孔里哼了一声:「你是过来还是不过来?」

  苑明很快地看了一下腕表,晚上十点刚过。「我半个小时以内就到。」她很快地说,抬起化妆箱就奔出了剧场。

  天色已经很晚了,路上的交通十分顺畅。苑明绞着自己双手坐在出租车的后座里,只觉得心跳急得像擂鼓一样。郑爱珠为了什么跑来找学耕呢?这回她想向他要些什么?

  而学耕又会给她什么?想到学耕对他前妻所持有的责任感和怜悯之意,以及那一直盘踞在他内心深处的罪恶感,苑明只觉心灵深处不受控制地冷了起来。危险,一个细小的声音在她耳边低声警告:那个女人的到来是一种危险!不管她要的是什么,她的存在对学耕有着如此巨大的影响,基本上就是一种危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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