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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该死的……」苑明啜泣道。她失色的嘴唇仍然不可抑遏地颤抖着,双手也依然冷得像冰一样:「龌龊、下流的王八蛋!他竟、竟敢……」

  「她是在说我吗?」范学耕插了进来,表情既困惑、又生气。

  「不是你,是吴金泰。」文安头也不抬地应了一句。察觉到苑明因为听到这个名字而颤抖,忍不住咬着牙关低咒了一声。「不要想了,明明,」他很快地说,一面揉着她冰冷的小手:「想点比较愉快的事好吗?想想看我一拳把他揍倒在地上的架式有多帅!

  这还不够让你大笑几声的吗?」

  「喂,你们到底在说什么呀?」范学耕忍不住再一次插了进来,可是文安根本不理他。

  「那个老混球现在已经有半边脸是肿的了,明天铁会多个黑眼圈!」他得意地说:

  「想想看,他要怎么向人解释这个东西的由来?嗯?更别说我在他肚子上揍的那几拳了!」

  恍然大悟的神色飞入了范学科的眼里。他慢慢地站直了身子,背脊因愤怒而挺得僵直。「你是说——」他的声音里带着出人意料的怒气:「吴金泰对她——?」

  「可不是!」文安恨恨地道:「才不过一个小时以前的事!那个老贼,不要脸到了极点!居然就在他自家客厅里的长椅子上想——」他重重地「呸」了一声:「你没看到明明身上那些瘀青!他妈的,下次再让我看到那个老贼,看我怎么整他!」

  范学耕的嘴唇抿成了一条直线。强暴未遂,嗯?无论对什么样的女子而言,这种经历都是极其可怕的。而她居然在受了这样的惊吓之后,还强自支撑着到摄影棚来工作吗?

  他低下头去看着那张秀丽而惨白的脸,这才注意到:在那黑亮的长发掩映之下,她纤细的头间隐隐透出了几块瘀青。想必在她衣服的掩盖之下,必然有着更多的伤痕吧?

  一股暴烈的怒气窜入了他的心底,使得他几乎生出了杀人的冲动。他激怒地别过脸去,愤怒于吴金泰的不在眼前。「阿惠!」他暴烈地喊:「去跟我姑姑要点白兰地来!」

  原来她进门时看到的那个好老太太真的是某个人的姑姑!苑明好笑地想,也不知道为了什么那样好笑,她开始笑个不停,笑得全身都在震动:一种高昂的、半疯狂的笑声,尖锐中带着颤抖。

  「明明,明明!」文安无措地喊,使劲地摇着她,她却自管笑个不休。范学耕眼里露出了痛惜之色,猛然间一个巴掌摔了过去。一声清脆的响声过后,苑明的笑声猝然停歇。她呆楞楞地瞪着范学耕,蜂拥而至的泪水开始不受控制地滚下了她的脸颊。学耕本能地将她拥入了怀里,温柔地拍着她的背脊,留下个郭文安在一旁瞪眼睛。

  「你打我!」她指责道,哭得像个伤心的孩子,把张泪痕斑驳的脸往他上衣的前襟上使劲地擦。

  「对不起,」他道歉道:「但是我别无选择。」

  「我讨厌男人!」她抽抽答答地道:「我恨他们!男人都不是好东西!」

  「全部都不是吗?」他的声音里带了点笑意,弯下腰去将她抱了起来:「来,你必须好好地休息一下。」讨厌男人,嗯?可是她却不自觉地牢牢攀附着他,那无意识的举动暗示了极大的信任。学耕低下头去望着她,眼色不自觉地变得柔和了:「休息一下,你就会觉得好多了。」

  「我觉得自己好脏!」她哽噎着道,再一次将泪水擦在他衣襟上。

  「这是必然的反应,过一阵子就好了。」他温和地道:「待会儿好好地喝一点酒。

  那会让你舒服得多。」

  他以为她是什么?酒徒吗?苑明忍不住又笑了起来。学耕的身子僵住了,生怕她又来一次歇斯底里。还好这种情况并没有发生。苑明只笑了几声,声音便渐渐地低弱了下去。她是累坏了。这一个多钟头以来的情绪波动和死命抗争已耗尽了她所有的体力,使得她筋疲力竭。她没有力气笑,甚至也已经没有力气哭了。原来激烈的啜泣渐渐成为时断时续的干噎。

  学耕抱着她走过整个的摄影棚,打开一扇门走了进去。她的眼睛是紧闭着的,但知觉到他正在爬楼梯。文安紧紧地跟着他们,一路压低了声音在向范学耕解释着今天发生的事:「……那老家伙把剧本交给明明,由得她坐在客厅读剧本,就领着我到里间的放映室去,说他有一批刚从欧洲送来的录像带。」文安愤怒地攒紧了拳头:「他妈的,我早该知道他那样把我和明明隔开,一定是心中有鬼!但那些录像带可不是平常看得到的。

  吴金泰放了一卷给我看,就悄没声息地走出去了。我是很想好好地看他几卷录像带,可是想到和你还有个约,不能呆太久,带子只看一半是很无趣的事,就把录放机关掉了,研究起那些带子来,打算挑他几卷,向吴金泰借回家看。幸亏我把机器关了,否则——」

  他机伶伶地打了一个冷颤:「否则明明叫救命的声音我一定听不见。那放映室的隔音设备可是一流的。」

  学耕一面听,一面喉中发出稀奇古怪的诅咒。当初购置房产的时候,他买下了上下相连的两层,将之打通。下面一层是摄影棚,楼上便是他自己的住处了。上得楼来,他推开了卧房的门,轻轻将苑明放到了床上,顺手拉过一条毯子来盖在她身上。

  这一切都使她放松。文安絮絮的诉说并未进入她的脑海,但,仅止是听到他的声音就在左近,已足以使她心安。而棉被那样柔软,枕被闲散出一种奇特的气味——和范学耕一模一样的气味。她在床上翻了个身,本能地抓住了一个柔软的枕头,将自己深深地埋了进去。

  门突然间开了。「姑姑!」范学耕不赞同的声音惊讶地响起:「你爬这么一大段楼梯上来作什么?你的关节炎不痛吗?」

  「要你来管我的关节炎!」她身边响起的,是那个老太太秘书——也许该说是老太太接待员——的声音:「我还没有老到变成木乃伊的地步,你小子少在那儿成天唠叨我!摄影棚里出了这种事,我不过来瞧瞧行吗?」

  苑明知觉到她身边的床沈了下去,有个人在她身边坐了下来,而后是盘子放上茶几的声音。一只温柔的手扶她坐了起来,另一只手拿了个杯子放到她唇边:「好孩子,来把这酒喝了。」

  苑明服从地喝了一大口白兰地,一时间被烧得几乎说不出话来。那酒热热辣辣地一直烧下了她的食道,刺激得她眼泪都滚出来了。然而那股随酒精而来的暖意自她胸腔扩散出去,果然使她舒服了许多。老太太又灌了她一大口酒,这才将杯子拿开,一手轻轻地拂上了她的额头。「可怜的孩子,」她不忍地道:「那个混小子把你怎么啦?一定是吼得你受不了了,是不是?他老是做这种事——」

  这老太太多像她自己的好祖母呀!苑明模模糊糊地想,一个淘气的想头不受控制地在她心头扩大,她想也不想地就将之付诸实行了。

  「他打我!」她哽噎地道,抬起了那挨过一巴掌的半边脸颊给老太太看。

  老太太倒抽了一口冷气。「学耕!」她叱责,慈蔼的脸上布满了不悦:「这太不像样了!多丢人哪,打一个这么漂亮的小姐!就算人家在工作上表现得不好,你那样对她们大吼大叫的已经够了,但是打人?这实在是太过份了,太过份了!」

  「那是因为她歇斯底里——」

  「哈!」老太太怒道:「像你那样打她,她当然会歇斯底里!」

  「在我打她以前,她就已经歇斯底里了啦!」范学耕又气又急。

  苑明在他的吼叫之下瑟缩了。「是的,是的,」她可怜兮兮地说,彷佛急于取悦那个摄影师:「是因为我歇斯底里了,所以他才打我的。因为他说我的头发乱七八糟,需要好好地整理一下,我好生气,所以他才打——打我的。」她的嘴角往下垂,彷佛又要哭了。

  「明明,住嘴吧!」文安在一旁插了进来。喉咙里的笑声已经像汽泡一样地威胁着要冒出来了,全仗他用着过人意志力才勉强压了下去:「我知道你是个好演员,不过这种小可怜的样子实在和你的形象差太多了!」

  苑明不理他。「他——他还说我的外套是一块——破布,还——还说我有——摄影恐惧症,表演得像石像一样!人家我——我是个好演员耶!」她认真地道,仰视着老太太,清楚看见不可抑遏的笑意在那对慈祥的眼中扩散开来。

  「那小子太坏了!」老太太认真地说,加入了这个游戏:「还有呢?不要怕,统统说出来,姑姑呆会儿打他屁股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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