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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可是她迟迟得不到父亲的应允,进学堂的期盼也只好一日拖过一日,并以愈发写得 勤的信件,要邑尘描述她在学的生活,与平时的休闲娱乐,说是聊解饥渴。

  想到这个,邑尘马上就决定这两日若得空,一定要优先把今日聚宴上的菜肴,一道 道详细的描述给如意听。

  如桂花皮炸是庆和堂的招牌菜,根据里头的伙计跟她们说,这道菜从选材开始,就 不得马虎,首先是精选猪脊背上三寸宽的一条猪肉皮,将毛拔得干干净净的,接着用花 生油炸到起泡,捞出沥干、晒透,然后放进磁坛里密封,一直要等到第二年方可启用。

  做的时候呢,还得先把皮炸用温水洗净,在高汤里泡软,切成细丝下锅,如佐料大 火一炒,放进鸡蛋、火腿末,就是香不腻口的桂花皮炸了。

  “贺邑尘,你页舍得离开京城?”席间一位同学说:“若是我啊,光是有了这儿的 吃,恐怕我就一步也迈不开脚。”

  “这点还用你明说吗?光看你一个人,大约有两个咱们的学堂之花--贺邑尘大, 不就很明白了。”

  由于均是玩笑之语,所以此吉一出,只换来大家的哄笑,并没有任何人因此而不悦 ,而或许她那样说,原本也就是为了想冲淡些许离愁别绪。

  “其实我最最舍不得的,是每日朝夕相处的你们啊,女子上学堂这种事,在实行新 政之前,是千百年来的中国妇女连作梦都不敢想的,不然又何至于有祝英台女扮男装的 求学传说,所以我们可以在一起,宦在是十分难得的缘分;”邑尘诚挚的说出她这段时 日来的感想。“尤其是我从南方来,刚开始的那几个月,实在有点吃不消这里的寒冷与 干燥,如果没有你们的帮忙照顾,我想我绝对熬不过来。”

  刚刚全都还灿笑如花的女孩们,听到邑尘出自内心的感谢语后,笑容马上就隐退不 见,取而代之的是依依不舍的表情,甚至有几位比较按捺不住的,眼看着便连泪水都快 要夺眶而出了。

  于是先前那位说笑的同学,就再挑起转变气氛的责任说:“我们照顾你是应该的啊 ,不然上什么“美术课”时,教我们找谁帮忙去。”

  “对啊,对啊,邑尘,你这一不来,我们往后再碰上毒水墨书时就惨了啦,有谁可 以像你一口气包办十来个人的功课,而且还能张张风格各异,连老夫子都挑不出破绽来 的?”

  这句话倒真是说进大伙儿心坎底了,于是你一言我一语的,立刻纷纷表示赞同,同 时再度劝留起邑尘来,而邑尘也得以趁隙向最先发言扭转气氛的徐百香眨眨眼,表达了 心中的谢意。

  “其实我暂时也还不会离开京城,所以如果你们不嫌弃的话,将来我还是很愿意帮 你们捉刀,怕只怕哪天被夫子看出个端倪来,那就大大不妙了。”

  但这些二十岁上下的女孩们,好像根本就没听到下半句的欢呼道:“真的吗?邑尘 ,你还不会马上回杭州去?”

  除了最为投契的徐百香之外,邑尘并没有让任何人知道她的父母家人目前全在外国 ,此刻也就只颔首道:“是啊,因为前年岁末我刚来时,天天都忙着适应酷寒的天气, 也没欣赏到什么雪景,所以在我回南方去之前,一定要把这儿的冬景尽情欣赏个够,顺 便也想多临摹几幅画,否则岂不大虚此行?”

  “邑尘真是天生的画家,难怪老夫子对你的书作会那么喜爱,我想到了;”

  她这垂为呼立刻就引来了所有人的注目。“我想到这次邑尘离开学堂,谁会最舍不 得了。”

  “谁啊?”

  “不就是老夫子吗?”

  于是在一片哗啦啦的笑圭中,这群年轻女孩终于又暂时忘了别离的伤感,再度吱吱 喳喳的品尝佳肴,天南地北的畅聊起来。

  如今邑尘一人站在平台上,恣意欣赏苍茫的雪景,并吞吐那清冽的寒风,赫然发现 涌荡于胸怀的,竟是一种欲泪的悲凉。

  这么美丽的国土,这么善良的人民,偏偏有着这么悲惨的命运;

  邑尘搓一搓其实戴着手套,根本一点儿也不冷的双掌,心下决定在去国之前,一定 要把大好河山给留在书纸上。

  辍学的事,她尚未曾跟任何学堂外的人提起,或许是在潜意识中,她一直渴盼能有 一段完全属于自己,毋需跟任何人联络,亦毋需让任何人挂记着她的时光吧。

  所幸父母与顺心向来也都习惯她独立自主的个性,邑尘突然有种自己真是普天之下 ,难得的幸运之人的感觉。就像……对了,就像在天上翱翔的鹰,那么的自由自在,无 牵无挂。

  于是她闭上双眼,伸了个大大的懒腰,然后在心底跟自己说:“好了,开始画画吧 ;”

  拿出打草稿的纸本后,邑尘便开始专心的描摹起眼前的苍松与孤鹰来。

  ※Angelibrary.com※※

  “二师兄,你确定那个二毛子回程会经过这里?”

  暮色杳茫之间,正进将近颓倾的草篷内去收台画具、水壶等什物的邑廑,突然听到 外面传来一个高大尖锐的声音,立刻反射性的蹲下身去,并尽量缩贴在篷角襄。

  “错不了的,他不是才刚出胡去查探大毛子的事务吗?哼;这种狗官,我绝饶不了 他;”

  他们在说谁啊?邑尘屏息静气的揣思:大毛子是外国人,信奉耶稣教及从事洋务者 为二毛子,这分明是义和团内拳民所用的术语,但是……庚子之吼已过四年,京畿四处 对于查禁拳民死灰复燃尤其严峻,怎么自己还会在这里听见这样的对谈?不会是她在风 中整整伫立了一个下午,因而产生幻觉吧?

  就在邑尘内心激烈交战着,不晓得该不该悄悄起身着个分明时,外头已经又传来了 另一个暴烈的声音。

  “好啦,废话少说,我已请示过西楚霸王,今日之事必成,你们两个过来;”

  “是;”方才对话的两人应道。

  接下来的一阵窸窣之声,据邑尘推测,可能是在绑束头巾、腰带和足胫布。

  “好了,我已在你们的心腹间写上“云凉佛前心,玄火种后心”十个字,再佩上符 纸,可保刀枪不入,待会儿你们分藏干、坎二门,我居中,被他个措手不及。”

  “大师兄,杀了这狗官,真的对朝廷有益吗?”

  “那当然,你们没听董爷说吗?这狗官在当年咱们义军烧洋楼、杀洋人,正干得巧 打烈烈时,坚持剿我,后来大毛子军队开进城里,他所统率的精兵又名为抗外,实则处 处对我横加阻挠,像这种阳奉阴违之徒,多留一刻均是祸害,如之现在他日益位高权重 ,我们苦不替天行道,岂不由得他剥蚀朝政,则我大清帝国危矣。”

  董爷?是在拳匪势力最猖獗时,受召于慈禧,因对日:“臣无他能,唯能杀洋人耳 ;”而令慈禧大喜,赏奖有如,庚子乱后则被革职的甘肃提督董福祥?

  当日他未在被正法之列,想不到余孽犹肆,不但仍暗中煽惑愚民,甚至还想狙杀朝 中命官?

  本来邑尘封在朝中为臣者向无好感,总觉得他们十之八九,都是助慈禧为虐的人, 但刚刚他们所说的一段话,却挑起了她的好奇心,对于他们将要狙杀的对象,竟也产生 了一份异样的开怀。

  奇怪,怎么会这样呢?是因为他们说那“狗官”曾明辨是非利害的方制拳民吗?或 是说若留得他在,可以剥蚀朝政呢?

  革命既为推翻清廷,那么任何一种有害于朝政的破坏,便都是有助于革命的力量, 自己应该插手此事吗?

  “大师兄,我们只有三个人,对方可是位……”由于一阵狂风吹来,让邑尘漏听了 一小段话,同时也失去了进一步揣测那位“狗官”身分的机会。“……成吗?”

  “圣母女徒两名已先过去“关照”了,你还拍心什么?况且他只带三名随从,圣母 的灵药威力你们也是亲自领教过的,等药力发挥之后,我看他们还能威风到哪里去;”

  “是啊,”那个最早被称为二师兄的人立即附议道:“届时一刀一个,还不就跟砍 杀西瓜一样的俐落;大师兄,我着最大的那颗脑袋,就由你来操刀吧。”

  “那还用说吗?难道你们还想跟我抢功不成?”

  “咱们兄弟哪敢啊。”

  “知道就好,”那位一直居领导地位的“大师兄”下令道:“好了,我们就再往前 推半里,守株待兔,让他在这里血溅五步。”

  等确定他们已经走远之后,邑尘才敢溜出草篷,看清他们逸去的方向。

  这些义和团余虐想要狙杀的人到底是谁?她望着渐吹渐疾的夜风,和愈下愈密的雪 花,第一次体会到了何谓心乱如麻,现在到底该怎么办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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